驿路千年,古镇在焉(一)
——铁门形胜简记
赵跟喜
我的老家铁门镇,古称阙门(缺门)。
铁门沿革有史可考者,可追溯至汉代,西汉属弘农郡,西晋归河南郡。至隋唐,已是豫西重镇。
铁门镇位于长安至洛阳的两京古道上,亦是洛阳的西大门。斯地青龙、凤凰两山对峙,中有豁口,形如拱阙,涧水穿豁而过,故曰“阙门”。铁门历代皆为驿路要塞,其店铺繁华,胜极一时,向为官家商旅投宿之驿舍。
笔者老来有闲,旧情难舍,昔年古镇情景,常浮现想望中,本文仅据见闻之记忆,考诸张钫兼修之新安县志,述录民国初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铁门之山水形胜,聊作简记。
至于镇内街巷人家,都雅风情,俟后专文另述。
一、镇域,要塞也。
此所谓镇域,非今铁门镇之行政区域,仅指铁门村(镇)域所属,盖因铁门古来皆以镇称之。
古道悠久,西来之人,东出崤函,穿渑池境,则新安地域,黑虎桥在焉,出沟过陇海铁路,铁门镇赫然可见。
铁门一条长街,约三里余,东西贯之,南北纵横,于中间交合为十字,乃镇之中心。向北又有一条东西长街,与大街同向交合,为后十字街。驿路自镇中通过,店铺鳞次栉比,过客车马辐辏。
镇西有凤凰山,凤凰头俯视东南伸入镇中,称“凤凰寨”,村庄围绕凤凰寨成半月形分布,缓慢下降至南涧河。铁门镇南北两条涧河,于村东汇流。
铁门山川形胜,堪舆甚佳。若登高凤凰山颠,眺望东方,可见一山如带,逶迤西来,势如青龙,龙首虬然,盘曲于涧河岸边,顺龙首南望,有山岭若猛虎横卧,白家沟是虎腹,沟之两翼,乃虎足赫然在焉。再眺之,可见龙首虎头依偎,俨然藏龙卧虎之景象。倘登青龙山顶,遥望凤凰山脉,但见凤翎昂然,俯首镇中,顺凤首西望,山势崔巍而起,白起寨为凤脊,翅翼开张,呈翩然欲飞之状。是故铁门钟灵毓秀、虎踞龙盘,其凤毛麟角多有,吉光片羽到于今,代有闻人焉。
1、东门:铁门东门临河,河即南涧河。
铁门原来城防如何,今不得而知。民国年间,兵匪连结,为铁门城防故,张钫于二十年代末捐资襄助,兼领村人修寨,历数年寨成,城墙森严而门阙蔚然。
东城门联曰:“百二关山严凤阙 五千道德跨龙门”,张钫题写;上款题”民国二十年(1931年)“,尾署”里人张钫“;门额“拱阙”二字,擘窠大书,阔大径尺,乃洛阳书家林东郊所题。城门外道路皆坚石铺就,下坡数十米即达河上,河间有水泥结构三孔平桥一座,亦张钫兼修。东城门内五十米处,有“东阁”一座,跨街口而建,上有房舍数间,下可通车马行人,此阁实乃瓮城之用,今已不存。
吾儿时在东门外河边玩耍,见有骆驼队过往,或卧在城墙根歇息。河上常有打渔船,船夫呼喝鱼鹰捕鱼。桥边水中有几块红砂石凸出水面,夏日有老鳖爬于石上晒盖。村人盖房会把荆芭沉泡于桥下,打捞时芭中藏匿的鱼虾活蹦乱跳。后平桥毁于洪水,两头引桥湮灭水流,仅剩中间桥面。
东门面对青龙山头,过桥即铁门河东村,沿青龙山北麓东行,有五里阔野,耕地中多有砖瓦断砾,据方志记载为宋代延禧古镇,后毁于兵燹水患。青龙山腰有棋盘山,为王樵观弈处。
再东涧河两岸有唐堪舆家袁天罡、李淳风墓。河对岸即隋末上柱国韩擒虎老家韩都村,民间传言因韩“生为上柱国、死为阎罗王”,故村名韩都。唐杜甫《新安吏》“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句,据考证作者所吟即此涧水与青龙山脉。
1977年秋末冬初,铁门公社在东门外修建“铁门桥”,为车辆两头接引方便,需抬高路面,遂将城门拆除。拆除时门额碎裂湮埋于河中,所幸村委遣人将城门联送于千唐志斋,下联上部断裂,弥合后无损,今尚置放在第二天井中。
2、西门:西门对古道,临渑池境。
铁门西门对东门而言,地形略显荒芜。城门位置在今长街最西头,朝向西南拐弯处,即今铁门火车站面东广场西下侧。此门接纳崤函之气,颇为坚固,出门则通往长安之古道。
西城门联曰:”黑虎神威开远略 青牛紫气自东来”,据村中老人讲联为于右任撰书,迄今未见到西门照片,联语刻石或拓本;门额“铁门镇”三字为于右任所书,上款题”民国十五年(1926年)“,尾署“张钫等兼修 于右任题”。铁门解放时,城门被炸塌毁,门额刻石断为斜向两截“,“门镇”二字在城门旁李书经家门口,为坐石,吾于九十年代初收于千唐志斋,置放二天井中;“铁”字遍寻无着,后来发现在中街孙柱国家院内红薯窨井盖上,因盖文朝下,不易发现,遂收于斋中,合为完璧。
出西门,过陇海铁路沟,路下有涵洞,过洞路北土坎中竖有“明李义士碑”碑已残缺。据《明史•忠义传》载:崇祯十三年(1640年)腊月,李自成兵进豫西,新安布衣李登英抗节不挠,骂贼而死,乃有此碑纪之忠义。
由此上坡即“黑虎桥”地界,一边丈余高黄土崖,一边是上坡古道,翻过土岭不远即渑池地界,乃崤函谷口,再西有村曰崤店、义马(一曰驿马)。西望但见道路逶迤,关山重叠之遥也。黑虎桥乃新安、渑池两县交界处,环境幽辟,相传旧时商旅出入铁门,此处乃刀客土匪劫财越货之地。
3、南门:门临涧水,北对镇中十字街口。
铁门南门略窄小,直面南涧河,洪水泛滥时,波浪可抵达城门。城门孑然孤立,今尚在焉。2010年修铁磁公路,路从镇中穿过,十字街被毁,城门遂废弃不用,今已是荒藤野树半遮掩。南门无联,因对岸左向青龙山头巍然在望,门额有“龙飞”二字,传为张钫所题;上款题“民国辛未(民国二十年,1931年)”,尾署“张钫閤镇仝创建”。
南涧河床甚宽阔,河南有稻田,岸西南里许乃汉代楼船将军杨仆老家,再东南五里许山岭间有烂柯山洞真观,观前清泉涌流,汇而成河,河岸多梅树,故曰“玉梅河”,河西流(里人称倒流河)入涧水。此路古来乃新(安)、宜(阳)通道,往南有老君洞古道观,抵盐镇可达宜阳县城。
4、北门:门对北涧河,背依凤凰寨。
北门沿凤凰寨东新(安)、宜(阳)古道进镇。1957年修陇海铁路复线时,铁路南移,将北门拆除,迄今亦未见到北门照片或文字记载,有无门联不得而知,仅门额“凤舞”二字石刻存于东后街裴西庆家,上款题“民国二十年(1931年)初夏”,尾署“李振九”。李振九,字鼎岑。与高祐(福堂)、林东郊(霁园)为民国洛阳书界“三驾马车”之称。吾于九十年代末将此额石收归斋中,置于二号天井内。今于东门联、西门额同存于斋中,四门遗存皆得考据,幸莫大焉!
铁门镇北门原址位于凤凰寨北麓,现陇海铁路立交桥下,即南侧桥柱东侧,已无踪迹可见。新铁路北,老铁路南中间,原有之土堰上,面向东北曾矗立一巨碑,亦为李振九书丹。碑文详细记载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发生在凤凰寨顶的一件惨事。一群十几岁的小学生,为取炸药玩耍,骑在“蒋冯阎中原大战”时遗弃于此的一颗迫击炮弹上,用铁钉敲击炮眼,引起爆炸,十二个孩子当场被炸而亡,镇人为铭记此事,特立碑纪念。上世纪七十年代,国营744厂于此修铁路货场,将碑拆除,湮于老铁路沟中,因地形变异,今已无迹可寻。
北门外原为平畴阔野,向北直达北涧河,向西沿凤凰山(又称阳山)北麓大路通向渑池洪阳镇。北门视野开阔,隐约可见方山隠于天际。方山,属彊山山系,邙山之首也。
出北门向东八里,可达庙头村,村因在隋末大将韩擒虎墓庙前而得名,庙头村东有甘泉,村曰“龙涧”,唐大书家颜真卿舅父殷践猷家,颜自幼丧父,在龙涧村长大,此地风光佳胜,武则天曾游幸于此。再东二十里即新安县城,城东汉函谷关在焉。
(谢谢阅读,下篇待发)
2024.9.19草于涧尾居
赵跟喜,中国唐史学会理事。长期从事文物工作,专注墓志铭研究。对墓志石刻鉴定有丰富经验。
先后录校、标注历代墓志铭文百余万字。主编有《新中国出土墓志·千唐志斋卷》、《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专辑》等。为《河南文化大典·文物典·碑刻墓志卷》副主编。
本图文已经获得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