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荐美好江苏①|长江“奔流之美”的三维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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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强富美高”新江苏是习近平总书记亲自为我省擘画的宏伟蓝图,建设美丽江苏是我省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中走在前、做示范的重要任务。为更好地庆祝新中国成立75周年,新华日报社新华传媒智库于2024年国庆黄金周期间,推出“智荐美好江苏”新媒体专栏文章,策应长假出游热潮,从专家视角带领读者进一步“深读”美丽江苏的精彩蝶变。本期邀请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祁林从生命感、历史感和宇宙观三个维度解读长江“奔流之美”。

在长江的诸多审美品格中,“奔流之美”是相当独特的。一方面,“大江奔流”是长江从上游到下游漫长河段中最常见的自然景观。无论是上游浪花飞溅的激烈,还是中游波涛翻腾的浩荡,亦或是下游静水流深的瀚漫,不同地形、气候、动植物,塑造了不同风貌的“大江奔流”的景观。无数文人、艺术家为壮阔的江景留下过诗歌、散文、绘画等诸多形式的优秀艺术作品。另一方面,“奔流之美”的格局又不仅局限在长江江面乃至长江两岸,而是随着历史演化和社会进步,其审美精神的影响逐渐扩散到整个长江流域,乃至在华夏文明的演化过程中都发挥着重要作用。仔细思考,长江“奔流之美”中包含着中国人独特的时空体验、历史感和宇宙观。

首先,从时空维度来看,“大江奔流”的自然景观象征着空间转换和时间的流逝。特别是在长江上游(比如三峡地区),江流急速奔涌,两岸峭壁夹江。高速奔流的江水、怪石嶙峋的江岸给人以尖锐而猛烈的视觉刺激。穿梭在江流中急速航行的船只等移动景观将人们的视线拉向远方,很容易让人产生“身在此处而遥想他处”“心在此刻而神追过去、未来”的激烈情感。换言之,“大江奔流”的审美意象首先建构的是一种充满能动性的生命意识——个体生命在时间中流动,在空间中位移。比如,在李白的《早发白帝城》里,我们就能鲜明地感受到一个具有蓬勃生命力的主体穿梭在白帝城、江陵、江水、江岸以及声声猿鸣之中,体现出一种蓬勃的生命能量。“大江奔流”的审美意象在杜甫的《秋兴八首》中则更为突出——激烈的水流、高耸的峭壁,排山倒海一般的江浪均指向一种紧张激烈乃至顿挫沉郁的情感。于是,萧森的巫山巫峡,在杜甫眼里看来,就是其思念家乡的情绪呈现——“孤舟一系故园心”,而一路奔流到远方的长江,却是“天高云去尽,江迥月来迟”,对应着“衰谢多扶病,招邀屡有期”生命的感慨。

其次,从历史维度上来看,长江流域不仅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更是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地。奔腾的江水见证了中华历史的风云变幻——“大江奔流”的审美意象与“历史变迁”的文化意义有机结合,积淀出中华文明深沉的历史感。比如,长江流域的巴蜀、荆楚和江南等地区要么是中华文明南北文化交汇乃至冲突的要地,要么是历史底蕴丰厚的文化渊薮,千百年来的王朝更替、战争风云,乃至英雄人物的悲欢离合都在这些地区不断上演。一方面“大江奔流”的审美表征就从“时间流逝”进一步发展为“历史演化”或“时代进步”,诸如“逝者如斯夫”“滚滚长江东逝水”“大江东去,浪淘尽”等审美意象在“江流”与“时间”之间建构了一种审美关联。另一方面,长江文化又深度参与中华文明的历史演化。比如,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长江作为天堑,经常成为南北政权的分界线,“划江而治”在中国历史上时有出现。江水不仅仅意味着光阴的一去不复返,更是承载着沉甸甸的历史功业和时代的风云变幻。或者说,长江在中游变成了一种历史的象征甚至图腾。在江水奔流、时间一去不复返的历史大势中,在长江不变的物理空间中,人们将自己短暂的生命和历史大势结合起来,将自己嵌入中华文明的历史潮流中,实现了“小我”与推动历史进步的“大我”的有机结合。

再次,“奔流之美”架构了华夏文明辽阔的宇宙观。长江不仅仅是一条江,还包括49条流域面积超过1000平方公里的支流,以及洞庭湖、鄱阳湖、太湖、巢湖在内众多湖泊,干流、支流、湖泊等等共同构成长江水系。最终,万里长江汇入太平洋——长江水系与大海又连接在一起。正是因为长江流域的诸多水系是一个整体,中华民族才有了如此辽阔且恢宏的“通江达海”的地利之便。无论是干流、支流,还是湖泊、大海,一个人只要到达长江水系的任何地点的岸边,他所能触达的就是辽阔的长江流域,乃至出海走向世界。于是,“通江达海”就不仅仅停留在地理意义上,更是具有了相应的文化意义——长江美学就此指向一种从有限走向无限的哲学省思。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就将“江水奔流”与“大海潮涌”联系在了一起,从而将长江的审美意象向宇宙无限境界进行拓展。跟随《春江花月夜》,我们每个人都能化身为一位颇具庄子“逍遥游”气质的主体,在世界、历史和宇宙的时空中穿梭。“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流浩瀚,与“天”“月亮”这样的宇宙景观紧密联系在一起。主体借瀚漫的“江流意象”进入相应的时空格局,已然超越了具体的历史、社群身份的限制,成为宇宙洪荒中的生机勃勃的一分子。如果说,人们在长江上游、中游的情感抒发往往指向具体的人物、事件、历史、事件等,那么在长江“通江达海”之处,江、海、天三位一体的审美意象可带领人们进入一个纯然想象的精神世界,进而获得一种纯粹理念的表达。在《春江花月夜》中,诗人也会描写思念,但不是思念某个具体的人,而是表达对所有“思妇”的共情;他会感慨时间的流逝和历史的浩荡,但没有具体的人物和历史事件所指,而是慨叹生命绵延和江水流转之间的精神相通。换言之,与个人有限生命对应的,不再是江山形胜的地理永恒,也不是风云变幻的历史永恒,而是“江月年年只相似”的宇宙永恒。

长江上游的激烈奔涌给主体塑造的是一双“生命之眼”——各种丰富的生命体验和情感借江水激流的审美意象被熔铸和表达;以长江中下游为代表贯穿整条长江的奔流之美则是塑造了华夏文明充满审美意蕴的“历史之眼”——以“大江奔流”为媒,“江流浩瀚”不仅与历史变迁之间建构了一种互文性的审美关系,更是架构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深沉的历史感;而在长江下游,瀚漫长江则造就了华夏文明的一双“宇宙之眼”,有了这双宇宙之眼,人们就可以观天地——“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进而获得一种高级的智慧。生命感、历史感和宇宙观正是长江的“奔流之美”赋予华夏文明的生生之力。

祁林(作者为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