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地多奇境,纳雍藏幽玄。车行至纳雍县城五里外,忽见群峰环抱间一泓碧水如镜,倒映着黔西北特有的苍翠与空濛。这便是过狮河水库——纳雍三大名胜之一,更是一座融自然造化与人间烟火于方寸的山水秘境。站在观湖亭廊前,我忽然想起明代徐霞客在黔中行走时写下的句子:“山色如黛,水光若银”。几百年前的墨迹竟与眼前景致重叠,恍若时光在此凝成一片烟波。
晨雾未散时,湖水最是奇幻。四时流转赋予这片水域千般姿容:春来新绿初涨,宛若浸透茶汤的翡翠;盛夏湛蓝如洗,倒映着高原特有的钴蓝天空;秋深碧色渐沉,似将整座山林的苍翠都沉淀在湖心;待到初冬霜降,晨光里竟泛着柔媚的胭脂色,想来是岸边枫林将红颜浸染了水色。这般色彩更迭,竟比九寨海子更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摇橹的老船夫是土生土长的吴家寨人,他划桨的动作带着苗家特有的韵律。“要看真颜色,须得往南湾去。”木桨轻点,小舟便荡开层层涟漪。转过山坳,忽见水面铺开大片睡莲,淡紫与月白的花朵在晨露中颤动,恍若瑶池仙子遗落的珠钗。远处峰林倒影被揉碎成万点金鳞,原是朝阳攀上了东边山梁。这般景致,竟叫人分不清是行在画中,还是成了画中人。
弃舟登岸,沿着青石阶往大坝去。九十七级台阶犹如天梯,两侧苍松如卫。及至坝顶,豁然开朗处,但见三十五米高坝如巨龙横卧,将过狮河驯服成温润碧玉。雨季未至,坝上飞瀑化作千缕银绦,在赭色岩壁间织就素练。水声不似雷霆,倒似苗家姑娘项间银饰相击,泠泠清音漫过整座山谷。
听当地人说最妙是月夜观瀑。待圆月升至双峰之间,银瀑便与月光交融,恍若银河自九天垂落。那时便可以亲眼见白鹭乘月色溯瀑而上,翅尖掠过水帘时溅起虹霓,那景象活脱脱是幅会动的《溪山行旅图》。
沿环湖步道西行二里,忽见古藤垂络处隐着桃源洞口。初入时不过丈余窄道,行百步却豁然开朗。钟乳石林在探照灯下显出魔幻色彩:这边“观音莲台”宝相庄严,那面“群仙赴会”衣袂翩跹。又见地下暗河穿石而过,水击钟乳竟成宫商之音。既而忽闻淙淙水响伴着空灵回音,俨然天地自成乐章。
暮色渐浓时,湖东灌木林升起薄雾。布谷鸟的啼唤在山谷间荡出回响,惊起一群白鹭掠过水面。听本地老人说,十年前曾有对丹顶鹤在此越冬,晨雾里翩跹起舞的模样,让寨里老人直呼“仙客临凡”。如今虽不见鹤踪,但灰椋鸟、红嘴相思鸟依旧在枝头编织着晨昏交响。转过林间弯道,忽见炊烟袅袅。几户青瓦木楼临水而建,廊下挂着成串的红辣椒与苞谷。吴家寨九十岁的阿婆正在檐下拣选草药,她说寨子祖辈守着过狮河,“从前求雨要抬龙王轿过干河床,现在年轻人划着船就能撒网捕鱼”。檐角风铃轻响,惊飞了梁上筑巢的家燕。
夜色浸透湖山时,老人邀我围坐火塘。陶罐里煨着的苦丁茶飘起白雾,两百年前的传说在柴火噼啪声中苏醒。那年大旱,河床裂如龟背,忽有狮吼震醒寒夜。翌晨村民在干涸河道发现巨型爪印,从此“过狮河”之名不胫而走。“你们看这大坝…”老人烟杆指点窗外灯火,“锁住了旱魃,倒是把金狮的福气都留在湖里了。”
更深露重,我独坐观湖亭。月光将湖面铺成银缎,对岸峰峦化作剪影。恍惚间似闻狮吼隐隐,定睛却只见夜鹭掠过水面。这过狮河啊,把古老传说酿成了湖中月,将人间悲欢化作了山里风。黔地灵秀,在此处不仅生出了好山水,更养出了天人合一的妙境。
晨光再临,过狮河依然沉静如智者,倒映着流云,也倒映着人间的新旧光景。这片山水终究不只是风景,它是纳雍人的血脉记忆,是时光写给大地的长诗,等着每个到来者读出自己的韵脚。
(夏梅,先后毕业于六盘水职业技术学院、遵义医科大学,现居六盘水市钟山区,爱好读书写作,文字散见于《贵州日报·天眼新闻》《六盘水日报·今日凉都》《西南文学网》等,曾有诗歌在全市征文大赛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