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这个陌生山岭之间的时候,我看到与家乡并无二致的山石树木,有人说,哪里会有不同,这里本来就与你的家乡毗邻,山脉相连,水脉同源,自然风物相若。是的,这里是涧江发源流淌的地方,正好把我生活的小镇联结在一起,也可以说把小镇分为两岸。这条一衣带水的河流,正是生我养我的涧江。
车停在半山腰,转头便见一座水库,此处位于两个县市交界处,水域极为宽广,即便是枯水季节,依然展现出博大的水面。不少山头落在水里,像是一盘鏖战中的棋局。上边是树,下边是土,颜色分明,枯水季节,黄色的泥土是在蓄水线以下。朋友告诉我,有一个季节,是看不到黄土的,泥土都淹没在水里,水面就是绿树,白银盘里一青螺,说的就是这个。很安静,没有渔歌,也没有流水湍急的声音,有风吹过,却没有飒飒的声息:乔木林树叶都已落光,新的叶片还没长出来,正是春天欲说还休的季节。当然也有四季常青的树丛,叶片晦暗,依然带着冬天的色泽,像是不苟言笑的老者,冷寂而稳重。
可以步行到一处水闸,虚掩着门,似乎并不拒绝我这个陌生的探访者,有很窄的长廊通向岸边,矗立在水面之上,非常之高,若不是两边有结实的护栏,而长廊又看上去坚实无比,我是不敢轻易涉足的。闸门很安静,我不知道它的具体用途,也不敢从步梯往下走。站在长廊上可以更清晰地看到水库,其实我们能看到的,只是水库的一小部分,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水面。这里的人一直坚持水库这个旧名,而当下已经有很多水库易名为“湖”,或许湖更能体现水域的宽广与风景,而忽略它本来的功能与历史。这里的人应该是没有忘记,多年之前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有多少人背井离乡的舍弃与成全,才成就了这座水库的生命与流传,可以说这浩渺的水面,承载了无数汗水与泪水。
再往前走,峰回路转处,间或会有人家,有殷红的灯笼从翠竹里挑出来,却是一处农庄,颇有些青旗沽酒的况味。车子盘桓在山路上,漫无目的,总算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停车,偌大的地方只有一处人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并无清冷的感觉,主人很勤快,屋前栽满了修剪齐整的剑麻和枸骨,剑麻依然残留着一些花朵。大约是经历了冰霜,枸骨果实掉了一地,树上是红色的,地上也是红色的,在这萧疏的季节分外醒目。我一直有种感觉,立春后,季节就是草木盛开的春天,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这不,我竟然在路边发现一株盛开的映山红,其实离映山红盛开的季节还有一段时间,它怎么就开了呢,怕是和我一样,有些急切地等候春天,等候万千春天的繁华与驿动。
这个地方是水库的某处角落里,或许并没有名字,越过堤岸就能到达水边,有几个渔人正在垂钓,渔获多不多我不知道,却看得出他们脸上的闲适与惬意。古人曰:“笠檐蓑袂平生事,臣本烟波一钓徒。”我以为,古人也好,今人也罢,能够放下身边事寄情山水作钓徒的,都是旷达雅致的人。看得出堤岸很多地方丰水期是被淹没的,泥泞的堤岸有分明的吃水线,泥土上井然有序地排着一屋薄薄的花纹,如同某种神秘的文字——是霜凌的痕迹。不远处天空拉着几张网,想想才知道,那不过是丰水季节的渔网,此时却有些徒劳地拉在半空中,等待雨季的到来,不得不说,季节真的是变化莫测。有趣的是,如此广袤的水域,特产却是一种长不盈寸的禾花鱼,晒干微熏,加点红椒清蒸,香软无比。
转回头再去大坝,也就是水库主坝的下面,这里已经成了人烟稠密的小镇,一边就是雄伟的水库大坝,高耸的大坝,逼仄的街道,让人多多少少有点压抑的感觉。虽然是初春,却是游人如织,大约都是和我一样,在这春天里趁机到此一游。
水坝不久前经历过修葺与加固,有石梯可以通坝顶,不敢想象,仅凭人力,当年是如何建造而成。这座美丽的大坝,曾一度给下游的我们造成不少压力,几乎每年的雨季都会有水库必须泄洪,否则会大堤不保的传闻,当时以为这座坝是如何弱不禁风,直到今天亲临,才知道大坝固若金汤,我们不过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罢了。必须感谢大坝,流传而出的涧江和水渠,涵养了下游无数的人,成就了家乡大片旱涝保收的沃土。
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坝顶,凭栏处,水库尽收眼底,身后便是大坝小镇,还有小镇后绵延的深绿的群山。狭长的街道,茂密的植被,高山和水坝,倒像是阿尔卑斯山下的某一处地方。风仍然有些料峭,春天其实还早着呢。大坝石缝里丛生的白茅草依然青绿,想必是冬天的霜雪把它们给忘了,走近了却看到新绿的嫩芽从根部长出来,春天并没有忘记它。
天气稍微有些晴暖,尽管风很大,我也并不觉得寒冷,此时的水库,正经历了一冬无雪与少雨的天气,山寒水瘦的贫瘠,多少有点英雄气短的黯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只为了蓄势而发,等一场春风、一场春雨,为盛大的春天气象而做准备。花不要多了,一枝即可;水不要太深,风能吹皱即可。而我在想,会是哪一场春雨,能让水库重回波光粼粼的丰水季节,该是何等的浩瀚壮观,到时,我定要再来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