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川渝采风之行是从一碗醪糟蛋开始的。
一
很多故事都是从川渝开始,比如三星堆文明,比如变脸艺术,也比如我大学时期第一次远足写生。三十年前,我第一次到乐山,和当时的同学现在的妻子还有小白等跑出去找小吃,她们都点了红油抄手、担担面等,而我执意点了从未吃过的醪糟蛋,印象里酸甜中有一种怪味难以下咽,被大家笑话了半天。
此次来乐山当晚,同道热情,饮了几杯冰啤,晚上空调开的又冷,清晨五点被冻醒,身体不适便再难入眠,于是下楼散步。走不远看见一个小吃店高悬“醪糟蛋"三个大字,心念一动,信步入内点了一碗,三十年来南北餐饮融合交流,自己口味也有变化,竟吃的甘之如饴,又要了份牛肉豆腐脑,肉沫、小葱、香菜、卤子和豆腐脑、碎馓子充分搅拌,热乎乎的喝下去,舒服了不少。
上午到了景区,因青衣江水位过低没能乘船看大佛,和三十年前一样爬到了山顶绕观佛头。不同的是,当年脚步轻盈迅速下到了山下大佛脚边,而这次慵懒又不太舒服,便在凌云寺旁一处僻静茶座,品茶写生,寺边阳光摇曳、竹影恍惚,对面大树上两只小松鼠追逐嬉闹,一片片竹叶打着旋儿轻轻翻滚落下。此行第一幅钢笔淡彩写生也就和着竹叶青微苦回甘的茶香缓缓展开。
二
从乐山奔赴柳江古镇,在车上半梦半醒,头还是愈发疼了起来,嗓子也沙哑干涩,车窗外细雨霏霏,我也渐渐涕泪交流。
途经一个乡间土菜馆就餐,旁边一个小药店,于是进去买药,穿白大褂的小伙子很认真,望闻问切后摆出六个小纸袋,开了两天的药,各种药片组合,花花绿绿的,拿着小勺分好,折上口包起来,记忆瞬间复苏,似乎一下回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小的时候,那时往往是母亲牵着手来到医务室,老大夫也是拿个压舌板先看看喉咙,有时也把把脉,中西医结合,再问上几句,便把大小药片折进小纸袋里,那些白药片有时候会被听话的吃下,有时候会偷偷藏在床底。
川渝地区来过多次,或采风写生,或办展游玩,这一次有几个地方比较小众是第一次来,两个古镇一个是柳江古镇一个是上里古镇,另外瓦屋山和三星堆也是一直心向往而身未至。
柳江古镇并不大,寓居两天的民宿就在老街道边,前门后门分至两条古街,入住时已是灯火阑珊,饭后信步走走,红红黄黄的串串灯笼,在如墨染的古宅巨榕间明灭,空气中弥漫着烧烤酒水和音乐欢笑的烟火味道。
民宿颇有格调,木桩坐椅、陶罐野卉,极简风的装饰又搭一些侘寂元素,颇合我意。在房间的小阳台,便能看见古镇高低错落、鳞次栉比的吊脚楼,听雨望江、凭楼远眺,远山苍茫、近水淙淙,一时便入画境。
三
与峨眉齐名的蜀中两绝之一瓦屋山是天下第一大桌山,山顶平台11平方公里,被誉为人间天台。近3000米的海拔高度让超长的索道成为一个独特的空中之旅,密林飞瀑在云雾间闪过,想起一个词“升仙”。山顶古树参天,湖边奇花异草,只是温差极大又时有朔风冷雨,没能现场写生,饱览一番便下山入住。
昨夜睡得并不算早,在幺姑孃土菜馆品过雅鱼,略略散步回房画画,最近感兴趣钢笔淡彩,钢笔勾好的古镇写生静待上色,有点期待便步履匆匆。古镇景致钢笔速写是意料之中的效果,而淡彩晕染开那些墨线迷迷离离、混混沌沌却不完全在把控之中,而趁湿接续和半干的点厾都是未知的旅程,时光安静,此时的探索便是写生最好的打开方式。
等画面干的时候便洗漱完毕,返回略作调整已是子时,山间安静,睡得还算好。清晨六点,早早醒来,打开窗帘,微明的晨曦中远山层层叠叠、似有还无,湖面上雾霭飘缈、若隐若现,于是用清冽的水洗把脸,忍不住下楼散步。
这里是瓦屋山下的雅女湖,湖边的步道一侧水杉密密匝匝、林林总总的笔直排列着,空气清新通透,慢慢走着,远远看见几株硕大的木芙蓉,如拳大的粉色花朵恣意盛开,在冷色系的清晨,显得格外娇艳,地上逶迤藤蔓间偶有巴掌大的南瓜花黄灿灿的与之相应。远处雾气氤氲缓缓的卷舒,把深青浅黛的山林或遮或掩、时隐时显,湖面宁静、了无波痕。
四
雅安是川渝大地的烟雨江南。被称雨城名副其实,坐着大巴一路在烟雨蒙蒙中前行,雨水爬满两侧玻璃,窗外鹅黄嫩绿、浓翠浅青全陆离成抽象色团不断幻化,人如在一块琉璃中穿越时空。
上里古镇的写生从清晨开始,入镇,天未明透,雾霭飘缈中眼前展开了一幅纯水墨的画卷。
在上里古镇二仙桥处摆开册页盘盂,打算开始第一张水墨写生时甚至还恍惚了一点闪烁的阳光,可是落墨几笔,硬币大的雨滴便啪的打在了纸上,抬头看看,雨滴零落,继续画很难坚持,便收拾画具,找地方躲雨,及至檐下,阳光复出,踯躅再三提包返回写生处,东西还没摆全,雨丝又至,这一次变了节奏,忽然加速,由丝成线由线入鞭,继而狂泻,欢腾交响。迅速收拾狼狈逃窜,闪入一家挞挞面馆,老板厚道,指着椅子:坐嘛坐嘛……边说边摆手,意思是不用点吃的。
我在小店雨棚下向街而坐,赏雨观景,如一首交响的前奏管弦乐展示正酣,打击乐便要登场,空中滂沱急倾,地上水珠跳跃成广场舞的狂欢,雨棚前汇聚成片,倾泻而下,让我想起瓦屋山的飞瀑,想起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想起我第一次入川至今如白驹过隙的30年……雨一时难停,打开速写本画照片,在乐山大佛凌云寺拍的四大天王,当时用钢笔只速写了一个大概模样,一下午勾勒点染,在急风暴雨中慢慢绘就了四帧怒目的金刚。
五
1993年的9月,我懵懵懂懂的进入大学,忘了什么机缘,一次闯入高年级正在上雕塑课的教室,他们告诉我,那看上去普通的黄泥巴是陶泥,专做雕塑用的。如获至宝的我掰了一块回到画室,鬼使神差的做了一个纵目青铜面具,那时三星堆还没有那么火爆,我也忘了是怎么看到的资料,虽只做个巴掌大小的面具,但还算惟妙惟肖,用水粉色调出青铜锈色一点点涂染出肌理,挂在宿舍自己住的上铺墙上,每天早上都会与那两个突出的眼睛对视,一晃四年。
那时对三星堆毫无了解,冥冥中似乎有个什么东西牵着,就是莫名的喜欢。
此行的压轴,或者说于我最大的期待,自然是三星堆博物馆。最初对它感兴趣时,还只是前三次发掘时期,文物不多,也未能如愿到博物馆看看实物,只是关注一切关于三星堆文明的报道、资料图文等,如同对玛雅文明的兴趣。此次前来,机缘巧合,2019年到2020年的最近一次挖掘又发现了大量的令人震惊的文物,今天,终于站到了他们的面前。诡异狡黠的纵目面具、威严壮观的大立人像、还有那一直魂牵梦绕的青铜神树……在国博第一次看大面具时也曾流连忘返,而这次来到三星堆,如阵列般行行排列的大量青铜面具,似如熟识的老友重逢,唯有静默以对。
这一切,于我,便是盛宴。
(文/樊磊,20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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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艺术山东)
画家简介
樊磊,字甫言,1974年生,山东艺术学院美术学院花鸟画专业艺术硕士。现为山东画院专职画家、一级美术师;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团委员、现代刻绘艺委会副主任、花鸟画艺委会委员;;国家艺术基金评审专家、部艺术专业学位评审专家;山东省青年美术家协会顾问;山东省中国画学会副秘书长;山东美术馆馆聘艺术家;山东省青联委员;山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校外研究生导师。
作品《江山无限》入选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