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范恪劼
还是南裹头,还是那川水。时光仿佛不改不移,唯剩逝者如斯夫。
有段时间了,总觉得缺点什么。忙忙碌碌中,隐忍着;一旦得了闲空,马上赶往黄河——是的,是缺了与大河之会啊。
南裹头是我探视黄河最多的地方。所谓裹头,是水利工程中一种形象化的专用语,将分洪坝朝着河流走向,逆势斜拦过去,坝因常遭洪水剥蚀,遂以坚石铺表,状如被裹之探头,故名之。南裹头位于郑州北花园口西,这里河床平缓而阔达,又有这样的拦坝伸入河中,观则可与黄河水无间,食则有岸居渔户烹调,一年四季,游人来此处者络绎不绝。
今日却不见一人。这就对了,此刻此间,大河为我独有了啊。
扑面而来的寒风,如刀,瞬间让人有形销骨立之感。裹紧衣服,努力往裹头边缘立定站住。风似被惹怒了,觉得此刻人应该是躲避着它,至少应该在它嚣张的势头前佝偻起腰来的,便夹杂着细沙,可劲地往人的发肤中倾洒。沙子极细腻,是黄河河床中特有的那种淤积型沙质,真的挨着肌肤了,反倒有滑腻之感。风也知道,不忍让人稍有舒服,干脆将细沙径直再灌进人的鼻孔口唇之内。我咂摸一下,觉得河润泽过的地之子,味道蛮好:纯净、坚实,还带着泥土特有的腥中微甜。风看见我始终淡泊,甚至莞尔,终于泄气,呜鸣一阵,沿河遁去。
可以静心看看大河了。
夕阳真够意思,如见故人,慌忙探头,满面红光的照了面。看日头一身云被,惺忪迟醒的样子,觉得好玩,便逗它:睡吧睡吧,客气什么啊。日头是自尊的汉子呢,经我这么一吆喝,更不能慵懒昼寝了,呵出一口气,河川里立时暖起来也亮起来。阳光一照,漫川晶莹。细看去,枯水季,河瘦了许多,河床便如不胜之衣,松松垮垮地蔓开来,由着人看清河流那秀碧蛮腰。上游弯曲处,水仍潺潺;过了裹头,更舒缓处,却是冰凝于河表。裹头前后,各有三五艘渔船游艇,泊在岸边,正好成了渡桥,人是可以踩过去直到河床中的沙洲上的。更远的东南方,乃是河流逶迤而去的不知处。两岸茫茫,水道苍苍,舍我之外,阒无一人。人寰,有时候,不见人在,始觉寰远;又想,寰自远阔,无关人事,一旦熙攘,还不都是人自己硬挤在一处吗?
痴了一阵之后,开始走下河坝想到沙洲去,却并没有经渔舟而过。原来,舟船边,冰已盈尺,足可踩踏渡人。这顿时唤起我隐藏已久的凌波行走记忆,都是多少年前的少时玩乐了呀。脚在冰面移动,心在遥远的少时湖面穿越,一时间,不知今日之我可是彼时之顽童了。沙洲是每次来此都要上的。可,水流有续,沙洲无常,总在改变中。时间略久,绝对保证不了此洲即是彼洲。洲是被水围着的,蹲下身子,伸手即可触水。这可是大河之水啊,天上来、蹈海去的大河水,此刻,就在触手可及处,就在立足四围边,想一想,自己差不多就是水中的一棵芦苇,洲上的一棵绿柳了。还有比芦苇绿柳更自在的。不远处,几只水鸟盘旋着,时而还俯冲下来,再贴着河面箭一般滑过,戏耍得尽情肆意。便又想,要是作一只飞鸟呢,是拥有这片河州的飞鸟呢?
身子有些僵硬了,到底是零点温度啊。回头看时,太阳已经擦着河西北的崖岸啦。这家伙,也不招呼一声,就准备打烊收工了。好吧,各回各家。下一次,若再睡懒觉,看我可饶你!裹头边,进车门前,向大河挥了一下手,真的凉啊,手势不潇洒,似乎更像熟人间顺势那么意思一下。
河看见了吗?
附记:范恪劼,曾用名安皋闲人。郑州某高校教授。有诗文见诸报刊及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