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陕,你让我忘乎所以
安 黎
宁陕躲藏于秦岭的深处。宁陕,我总共去了五趟。第一次去纯粹是游玩,走马观花,浮光掠影,总体感觉宁陕境内的植被不错,山高水长,沟深谷幽。如果说第一次去宁陕只带着一双眼睛,那么之后去,携带的还有一颗心灵。因为背负采访的任务,我自然得精神饱满,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能看的尽量多看,能听的尽量多听,能去的地方尽量多去。宁陕十六个乡镇,散漫地飘落在万余平方公里的地盘上,我都不辞辛劳,一一踏足。
随着去宁陕的次数增多,我熟悉了那里的草木,结识了那里众多的朋友,于是突然发现,我与宁陕似乎滋生了一种割不断的牵连,拥有了一份难舍难分的情愫。宁陕如同一位大家闺秀,频频向我眨眼,勾着我的魂,迷着我的魄。它如此素洁,如此高贵,如此天生丽质,如此美不胜收。
给我真正的心灵撞击来自于第三次去宁陕。那种强烈的撞击,用“震撼”一词不足以形容。宁陕尽管只是一个县,尽管在秦岭浩瀚的篇章里,它仅仅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的段落。但它的面积,比世界上许多国家还要大。从宁陕县城出发,随便到某一个乡镇所在地,动辄数十公里乃至上百公里。最远的新昌乡,距离县城一百二十公里。对于在平原上居住的人来说,也许上百公里的路程并不十分遥远,但对于秦岭深处的人而言,每修一寸路都是那么地艰辛,每行一里路都是那么地翻山越岭。李白的《蜀道难》,咏叹的正是“难以上青天”的秦岭。重峦叠嶂的秦岭,曾经是从长安入蜀的拦路虎。
这一次采访,县政府的秘书康树军引领我们去了三个乡镇:广货街、江口和旬阳坝。恰逢下雨,于是一路行程一路雨。雨中的秦岭,那么翠绿,那么妩媚,那么亦真亦幻,那么风情万种,只能意会,只能体味,却无法用字词来描述。这种美景彻底将我打倒,这种瑰丽彻底将我征服,我差一点儿跪地膜拜。大江南北,我走过了多少地方,但那些经过包装的景致,有谁又能够和秦岭原始之躯相比拟?我盛赞过江西的绿,可秦岭之绿,比起江西之绿,更为铺张,更为绚烂,更为荡气回肠,更为彻头彻尾,更为漫无边际,更为肆无忌惮。一座山,又一座山。一道梁,又一道梁。一座山一个姿势,一道梁一个表情。山与山手足相挽,峰与峰默默对视。没有一寸土地是裸露的,全都埋藏在无涯而深厚的绿色之中。绿是那么地葱茏,那么地青翠,那么地蓬勃,那么地茂盛。绿附着于山,随山的起伏而起伏,随谷的幽深而幽深。于是绿就有了动感:绿似乎在舞蹈,在狂欢,在撒腿奔跑,在纵情跳跃。山与山之间,梁与梁之隙,没有一条沟谷是干涸的,全都是潺潺的流水。流水或大或小,或坦然或拘泥,或是大而化之的河流,或是羞答答扭捏的小溪。水是山闪闪烁烁的眸子。无水之山,山形似木乃伊,失却了生命的气息。相反,水在山中游走,与山相依相偎,山就复活了,有了呼吸,有了灵气,有了诗意。
因为雨,我对江西有着别样的迷恋;同样因为雨,秦岭之中的宁陕让我更加为之倾倒。雨淋淋地下着,不是暴雨,但雨量也相当地大。车在雨中穿行,我一刻也舍不得闭合自己疲倦的眼睛。山浸泡在雨中,绿得发蓝,绿得让人恨不能扑上前去亲一口。满山的绿色,宛若汹涌的波涛,宛若狂怒的虎豹。伴随雨的还有云雾。那些云,那些雾,如同一张张硕大无际的薄纱,笼罩着一座座山。薄纱漂浮不定,时而盘旋在山头,时而飘带般缚在山腰,时而仿佛就蜷缩在山脚,就在人的眼前萦绕。雾让山变得朦胧,让山变得扑朔迷离,让山的性格变得柔软可亲。仙境!是的,我的脑子里屡屡浮现出“仙境”二字。如此魔幻的天地,如此诡异的世外桃园,在诺大的中国,踏破铁鞋,何处可以目睹,哪儿能够寻觅?没有烟囱,没有尘埃,没有所谓的开发,天之造化,地之陈设,都原模原样。如果手持照相机,任意截取一个画面,都是美仑美奂的山水图。
在葱绿的山间,在绵延的流水旁,稻田绿汪汪,明溜溜,农户散落的白色房舍忽隐忽现,如此种种,都不由得使我想起马致远的词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马致远与我的心境有着显著的不同:我不是“断肠人”,也没有沦落“在天涯”,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过客,从秦岭中经过——因秦岭而心旷神怡,因秦岭而忘乎所以。
(编者注:本文与《公园里的莲花池》入选《美丽陕西》)
作者:安黎
编辑:兰君子
法务顾问:雷西萍(陕西法智律师事务所)
毛家兴(陕西西都律师事务所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