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之蜀:穿越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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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州,古称“蜀州”。

在成都平原以西,

岷江之水滚滚而过,

穿越山间变为稠密的河流。

而这座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城市,

有着与生俱来的魅力。

唐宋以来,

这片土地迎来过高适、杜甫、裴迪、

陆游、范成大等著名诗人,

他们在此写下精彩华章,

留下豪情、风雅、感喟。

无尽的诗句和崇州的山水,

形成独特的诗歌地理。

今天让我们回溯历史深处,

穿越的诗意充盈于城市的空间肌理,

来看看这座诗意之城。

▲在道明竹艺村,无限(∞)形屋顶下,水景与山景之于两个中庭天井间

摄 | 朱志宏

何以是崇州

公元670年左右,年仅20岁的王勃写诗赠别前往蜀州(今崇州)为官的友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他一扫离愁别绪,以明快爽朗之调吐露内心的情感激荡,意境旷达,有人赞叹为“终篇不着景物而气骨苍然”。这首广为传颂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让蜀州在中国文学史上,就此声名初露。

当诗歌的种子落到崇州大地上,很快就蓬勃生长。以王勃为起点,崇州独特的文脉传统愈加丰厚勃发。王勃之后,高适、杜甫、裴迪、陆游、范成大等多位诗人相继到来,或为官,或避世,或旅行。“两行秦树直,万点蜀山尖”“迎风枕簟平欺暑,近水帘栊探借秋”“潇湘水国傍鼋鼍,鄠杜秋天失雕鹗”“岷山晴雪无今古,白塔斜阳照九川”……他们用一歌一咏泽被崇州,一起演绎了城市诗歌的星汉灿烂。

为什么是崇州?诗人们笔下的这片土地,原本就是一方滋养文学的沃土,有着辉煌灿烂的历史。今日崇州境内,曾先后发现两处距今至少4300年的古城遗址:双河遗址和紫竹遗址。1997年,双河遗址一醒惊天下。这一年前后,人们在成都平原发现了新津宝墩古城、郫县古城、温江鱼凫村古城、都江堰芒城、崇州紫竹古城、大邑盐店古城和高山古城。这8个古城遗址被统称为成都平原史前城址群。古蜀文明的曙光由此发端。

双河遗址和紫竹遗址都拥有高大的城垣、宽深的壕沟,在早年的考古现场照片上,可以看到这些古城留下的城垣、房址等遗迹,印刻着崇州悠远绵长的过去。双河遗址面积约15万平方米,城垣最高达4米。在这里,出土了三孔石钺和燧石石器等新石器时期的文物,说明当时的人类已经开始了农业开发和陶器制作。紫竹城址面积约20万平方米,城垣与双河遗址一样也分内外两圈,呈“回”字形,出土物极为丰富,有陶器、石器、骨器等。双河遗址、紫竹遗址证明了长江流域也是中华古代文明发源地之一,为多元一体的中华文明起源学说提供了重要佐证。如今在崇州市博物馆内,可见文物三孔石钺通体磨制精细,中部有较为罕见的三个穿孔,制作极为精美。通过这些文化遗物,依稀能想象城市的营建、器物的发明、文化的创生。它们创造的宝墩文化奇迹,是今日崇州的文化根脉所在。

▲崇州以西蜀、盛唐历史文化为底蕴恢复重建的东湖东阁

摄 | 韩杰

数千年烟尘起落,古蜀文明不断演变。公元前316年,秦并巴蜀,本土文明与中原文化开始碰撞交融,迸发出生生不息的能量。公元前256年,秦国蜀郡太守李冰以超越时代的智慧和胆识,率众修建都江堰,造就了天府之国的繁华景象。地处成都平原西部的崇州,更是物产丰饶,素有粮仓之称。在汉代,这里为江原县。东晋史学家常璩出生于此。“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这句关于天府之国的经典描述,就出自常璩所著的《华阳国志》。“江原县,郡西,渡大江,滨文井江……小亭,有好稻田……”在这部中国现存最早的地方志中,常璩写下了江原县的地理、风物,记录着巴蜀之地的人杰地灵。1600多年后,“天府粮仓”依然广袤无垠,沃野稻香。

唐代在此置蜀州,崇州便有了“蜀中之蜀”的美誉。在学者王笛看来,得益于天府之国优渥的自然条件与四川盆地的自然天堑,成都平原很少发生饥荒灾害,自古以来似衍生出一种稳定机制,从容淡定的城市气质自此而来。对于崇州,亦是如此。从汉代的江原县,到唐代的蜀州,再到宋代的崇庆府,直至今日的崇州市,城市以自成一派却又兼容并包的文化磁场,吸引着无数文人墨客,成为他们安顿身心、孕育灵感的福地。

公元759年,初夏,高适入蜀,任彭州刺史。也正是在那一年的隆冬,杜甫在经历被俘、放逐、升迁、被贬的大起大落后,带着家人来到成都,这座华美繁盛之城,犹如一个崭新的世界,抚慰了身心俱疲的诗人。“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早年,李白、高适与杜甫三人曾同游梁宋(今河南开封、商丘一带),登高赋诗,痛饮狂歌,意气风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高适调任蜀州刺史,杜甫不时要到蜀州去看望他,两人时常诗歌唱酬,往来颇多。

761年的“人日”这天,高适题《人日寄杜二拾遗》,写下“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的诗句。面对良辰美景,孤处南方的高适反“不忍见”,他遥念故乡,空有报国梦想,纵有千思百虑,除了故人杜甫,也无人能述衷肠。高适一片肺腑相知的挚言,给杜甫带来极大安慰。

九年后,杜甫离开成都,高适已经辞世。老病缠身的杜甫如天地一沙鸥,飘于荆楚间,他一日收拾旧信件时,重读到高适的“人日寄诗”,追念往事,人亡物在,不禁怆然涕下,感言“自蒙蜀州人日作,不意清诗久零落。今晨散帙眼忽开,迸泪幽吟事如昨”,死生相隔的唱酬字字动容。自此,崇州留下了“人日”唱和的典故,感动千千万万的人。清朝时期成都还兴起了“人日游草堂”的文化习俗。如今,在崇州唐安东路唐风蜀韵景区,建有纪念高适的“高公堂”和纪念杜甫的“杜公堂”,两处院落对景相望,成为二人情谊千秋传扬的见证。集体情绪与民间习俗在时空中传承共生,彰显着城市的诗意与温度。

自崇州历史深处回溯,有许多打动人心的闪耀之处。若言西湖,人们自然会想到杭州西湖,那里有白居易筑堤、柳三变填词、苏东坡吟诗、林和靖放鹤。崇州历史上也曾有一座西湖,有文同筑亭、计有功建阁、陆游悠游、范成大泛舟。这个“西州胜处”,位于蜀州古城的西北面,是由文井江漫延而成。陆游一到蜀州,即为西湖美景所迷,“澹霭空蒙,轻阴清润,绮陌细尘初净。平桥系马,画阁移舟,湖水倒空如镜。”范成大也曾夏日泛舟其间,见荷花正盛,水成云锦,“悠然自诗思”,并在《吴船录》中记载西湖的美丽宜人。

明时,西湖依然波光摇曳,亭馆林立。至清时水域缩小不少,景色却依旧迷人,晁补之有诗曰:“惟爱西湖夜月圆,万年灯火影相连。光明照耀无人管,胜似桃源别有天。”再后来,由于水域越来越小,人们便称之为西湖塘。岁月变迁,如今西湖塘的胜景早已不见。西湖塘也成了一个街巷地名,这里商业繁华,美食扎推,浓郁的烟火气中,依稀流淌着城市的历史记忆。作家阿来认为,语言和文字,是人类创造力与智慧的最高结晶,只有跟文学、文化和书写联系起来,一个城市的生命才真正地产生。从这个维度上看,崇州的山川草木、人文景观,正因为有了古人的书写,才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诗画交融的山水慰藉

发源于崇州西北部高山区的文井江,经崇山峻岭、翠林幽谷后,从怀远镇鹞子岩流出山口,绕城向南,浩浩荡荡汇入岷江。2000多年前,文井江从海拔3000多米直下至480米,如有气候等变化,狂躁的滔滔江水便会吞噬一切,制造人间惨剧。李冰治蜀时,水利建设不只是涉及都江堰,在崇州境域,他驯服了放浪不羁的文井江,还特意规划了一条人工河羊马河。自此,文井江滋养着广袤的崇州大地,全域呈现“四山一水五分田”的地理格局,有着“岷山晴雪、茂林修竹、美田弥望”的多彩风光。

画境崇州,山水秀美,杜甫就被深深吸引。760年秋,杜甫到访蜀州东门的泗安寺,他登上寺内钟楼,遥望蜀州城廓,西山上皑皑白雪,晚霞在雉堞上即将隐退。面对眼前之景,他想起住在蜀州的友人裴迪,写下《暮登泗安寺钟楼寄裴十迪》,“暮倚高楼对雪峰,僧来不语自鸣钟。孤城返照红将敛,近市浮烟翠且重。”杜甫还在“开笼近鸟巢”的羊马河畔、“江寒树影稀”的白马江边,留下了不少动人诗篇。蜀州的自然人文美景,让彼时的杜甫渐渐从人生低谷中走出,得以减愁、释怀,感叹“舍此复何之”。

文人墨客登高赋诗的泗安寺,如今早已难觅其踪,但泗安作为一个地名仍沿用至今,成为城市独特的文化印记。在崇州,鲜明的地域景观和风土人情,都化为诗人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始建于唐代的罨画池,古时亦称“东湖”“东亭”“东阁”,是崇州最知名的人文建筑,被各种诗情点染,成为城市丰厚的文化遗产。杜甫就对罨画池情有独钟,留下“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之句,“东阁官梅”因此闻名天下,成为崇州的一处胜景。这首诗还因为咏梅动情,被明代文学家王世贞誉为“咏梅第一”。

陆游则与崇州最有缘分。在文井江滋润下的崇州,处处都有他的影子。走进崇州的陆游公园,高大的陆游塑像矗立在公园内,气势巍然。蜀州北路则是梅魂广场,梅魂塑像尽显“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的神韵。在罨画池博物馆内,还有陆游祠,是除陆游家乡浙江绍兴“陆游故居遗址”外,全国唯一一座纪念陆游的专祠。放翁堂中塑有陆游坐像,陆游呈愁苦之态,忧国忧民之心跃然而出。祠内还有庭院名为“梅馨千代”,陆游一生痴迷的梅花都种植其中,让人遥想诗人“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的潇洒逸韵。毗邻陆游祠的州文庙,至今为成都境内唯一一座留存完整规制的文庙。

公元1173年,陆游出任蜀州通判。“流落天涯鬓欲丝,年来用短始能奇。无材藉作长闲地,有懑留为剧饮资。”初到蜀州罨画池,陆游就给成都的朋友写了一首诗。阿来认为,此时的陆游已经50岁上下,鬓角露出了白发,但仍期待前线的军旅生活,他只好以“剧饮”疏解胸中愤懑。

不过,陆游很快就感受到了在罨画池生活的惬意。在一首题为《醉书》的诗中,他将在此的生活概括为“婆娑东湖上,幽旷足自娱”。“婆娑”一词,诉尽陆游生活的潇洒自如。他在漱玉南窗下稽古读书,登放怀亭对月高歌,有“罨画池边小钓矶,垂竿几度到斜晖”的闲适安逸,有“去年池上看花时,拍槛呼鱼不自知”的舒适自在,也有“时时唤客醉,小阁临红蕖”的诗酒快意。这位喜饮酒、嗜饮茶、爱玩香、会插花的“斜杠”诗人,还不时招引客人来雅聚共享,烹茶品乐,夜宴游湖,在崇州开始了“最繁华地作闲人”的生活。

▲始建于唐代的罨画池,是崇州最知名的人文建筑

摄 | 韩杰

“罨画”二字,明代文学家杨慎在《丹铅总录》中解释为,“画家有罨画,杂彩色画也。”意为色彩鲜艳的画,也与园内缤纷花木之景相呼应。“这个池子当时的景观,比如花草树木的栽植,不同季节的搭配一定是非常好的,再加上一池碧水,倒映天光、花木,非常绚烂。”阿来用北宋赵抃的《蜀倅杨瑜邀罨画池》佐证,“占胜芳菲地,标名罨画池。水光菱在鉴,岸色锦舒帷。风碎花千动,烟团柳四垂。”阿来说这个碎字用得极妙,“风一吹,那些倒影都碎了,形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对于罨画池的环境,陆游也有诗总结,“园古逢秋好,身闲与懒宜。”深秋时节,跨过气势雄伟的棂星门,只见罨画池内红墙黛瓦,古意盎然,与陆游笔下清丽闲适之景别无二致,是写满了岁月痕迹的历史感。园内既有曲径通幽的小径蜿蜒,也有疏影横斜的花木组合。川西园林疏朗的意境,与江南园林精致的情趣,两相交融。行走其中,罨画池内的亭台楼阁,无一不承载着诗情画意。比邻廊取自王勃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陆游祠序馆的香如故堂,也源自陆游的千古名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赵抃曾一琴一鹤,匹马入川,赴任蜀州,罨画池内的琴鹤堂,即为今人对这位铁面御史的纪念。

罨画池疗愈了陆游,那种让他彻底放松的生活美学场景与方式,至今仍是崇州松弛又充满活力的安逸品格显现。陆游一生在崇州留下了100多首诗,甚至萌发了“终焉于斯”的想法,一句“江湖四十余年梦,岂信人间有蜀州”,诉说着满腹壮志,也留下了对蜀州风光的无限赞叹与深深眷恋。“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得到安慰的时候,陆游从自然山水当中得到了安慰。”阿来说,最终陆游余留半生来怀念蜀州。直到晚年在绍兴时,他仍对这里的生活念念不忘,感叹“杜鹃言语元无据,悔作东吴万里归”。

崇州,在唐风宋韵的文化点染下,成就了“蜀中之蜀”独特的韵味。千年罨画池,如今依然是自然与人文风韵交织的宋式美学场域。人们身着华服在此比肩同游,赏红护花、吟诗对词。国风雅乐、点茶、香道等活动吸引无数游客,传统文化与美学的交融,令人沉醉。这种闲适、平缓、雅致的诗意生活,仍滋养着今人。

在地风物的千年回响

公元864年,初秋,蜀州街头马蹄哒哒,诗人薛能专程来到这里来寻找茶人郑农。那时,川茶已名满天下,蜀州茶则在川茶之中独具一格。崇州本土作家杨虎在《薛能曾咏蜀州茶》一文中写道,蜀州茶主要产于州境西北部的山区。这些地方属于龙门山脉中南段,是离成都平原最近的高山峡谷区。文井江从中蜿蜒流过,四季风景如画。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行走,可以看到一块块绿浪翻滚的茶园。这些茶园或位于峻峭险峰下,或在溪流水边,是为蜀州一景。

杨虎认为,郑农作为潜心于茶的蜀州人,多年来孜孜以求的,是蜀州茶的名声彰显。那时,蜀州茶虽然有一定的知名度,但外界所熟悉的,还是蒙顶山的茶。于是,当郑农听说爱饮茶的薛能到了成都,便灵机一动为他送茶。果然,蜀州茶让薛能一品钟情。后来,薛能专程来到蜀州,与郑农把茶言欢,感叹“鸟觜撷浑牙,精灵胜镆铘。烹尝方带酒,滋味更无茶”。这首《蜀州郑使君寄鸟觜茶,因以赠答八韵》,如今被刻在崇州街子古镇瑞龙廊桥上,细细品读之,清醇绵长的茶味似乎穿透时空,氤氲天地之间,让人一窥蜀州风物的美妙。

▲崇州唐风蜀韵景区内的茶馆

摄 | 韩杰

“街子”之名,源于明时的河街子,后去河字而成镇名。此处盛产茶叶。唐朝末年,诗人唐求隐居于此。唐求写诗后,习惯揉成纸团投入随身携带的葫芦中。晚年,他将葫芦投入味江,这个葫芦因而被称为“诗瓢”,或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诗歌漂流瓶”。如今漫步于街子古镇上,“一瓢诗人”的葫芦已不知所踪,但这份诗意却从未中断,或存于古香古色的字库塔,或存于味江边的一盏茶。

据说,街子当年为驿站。陆游行至此时,忽见驿舍外梅花绽放,心有所感,于是吟出了千古华章《卜算子·咏梅》。在街子旁的凤栖山上,有始建于隋代的光严禅院,初名常乐寺,唐求有诗记其景:“桂冷香闻十里间,殿台浑不似人寰。”宋时其名为翠围寺,陆游也曾来此一游,写下“袅袅风中笮,昏昏云外钟。将归兴未尽,清啸倚长松”之句。他斜靠巨松,清越悠长的啸鸣回荡于山林间,尘世的烦恼,在爽人心怀的风中消散。如今,在这座千年古刹中,古树参天,人们在此漫步,闲看风景,兼容并包的烟火气场中,洋溢着世俗禅意。

经过古人的诗歌书写,崇州的人文景观、在地风物,都被叠加出更为丰富的内涵。在蜀州时,陆游遍游当地名寺。大明寺里,他见双楠孤塔对映,于是吟而成诗“孤塔插空起,双枘当夏寒”。如今,孤塔不存,双楠古木犹在,穿越的诗意依旧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想。白塔寺旁,暮鼓晨钟、风摇铃铎、斜阳夕照,“残阳明楼角,屯云拥塔层”,陆游为之惊喜。“白塔斜阳”至今仍是崇州动人一景。在白塔寺内,现今建了一座碧落书舍,自有白居易所写诗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意味。

▲“白塔斜阳”至今仍是崇州动人一景

摄 | 韩杰

陆游还曾多次为崇州的茶和竹点赞。如在《九日试雾中僧所赠茶》一诗中,他描绘了品茗雅趣:“今日蜀州生白发,瓦炉独试雾中茶。”在词作《太平时》里,陆游更写尽了崇州的竹境之美:“竹里房栊一径深,静愔愔。乱红飞尽绿成阴,有鸣禽。临罢兰亭无一事,自修琴。铜炉袅袅海南沉,洗尘襟。”

在崇州道明竹艺村,有一座名为“竹里”的网红建筑。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袁烽及团队,将《太平时》的意境转化为建筑的诗意。竹里有如一座睡卧竹林的山水建筑,把川西林盘的精华尽收于此。内向折叠的圆形小青瓦房,与翠竹、绿树、田园、山水相得益彰。无限(∞)形屋顶下,水景与山景之于两个中庭天井,营造出水墨山水的深邃画意,走入其中,更有曲径通幽之感,让人如同穿梭于远古与现代、自然与文化之间,仿佛与王维“独坐幽篁里,明月来相照”。

如果说网红是竹艺村的气色,那么传承2000多年的道明竹编所蕴藏的深厚文化内涵,则是它的底色。时光越千年,曾让古人们流连忘返的崇州竹,“吸睛”更“吸金”。在这里,杨隆梅、肖瑶、张定娟等新一代非遗传承人,正将传统的手工艺进行当代转译,以竹文化创意设计,赋予道明竹编更多的艺术张力、审美价值与成都韵味。如今,道明竹编已成为走出国门的艺术,竹编产业正走向更高的层次与更大的舞台。在竹艺村,农商文旅体跨界融合发展,已成功举办过众多蜚声国内外的文化艺术及演出活动,更大的想象世界自此打开,叙述着崇州丰富的城市文化、创新求美的活力。

文脉永流传

杜甫刚到成都时,眼前城市的繁华气象与世俗乐趣,让他发出“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的慨叹。天府之国,经济繁荣,人们享受着生活与精神的富足,苏东坡就有言“蜀人游乐不知还”。山川异域,尚且风月同天。成都如此,与之临近的蜀州亦是如此。

当时的蜀州,不仅是一个商贸发达之地,还是一个诗情与音乐齐飞的地方。陆游在《剑南诗稿》中曾言,“蜀人旧语:谓唐安有三千官柳,四千琵琶。”四川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教授谢元鲁认为,唐安即为蜀州,“一个小小的蜀州,竟然有四千人弹奏琵琶,在今天都难得一见,可见蜀州人能歌善舞,音乐歌舞的传统非常深厚。”陆游在这里时,曾流连于唐安池馆,写下一首《忆唐安》,“唐安池馆夜宴频,潋潋玉船摇画烛。红索琵琶金缕花,百六十弦弹法曲”,琵琶声声起,画烛闪闪,霓裳歌舞惹人沉醉。那时的唐安池馆歌舞宴会不断,就像一座顶级的艺术剧场,是人们安放身心的一方乐土,让人一窥蜀州“檀槽列四十,遗声传故都”的文化繁盛。

如今,在崇州唐风蜀韵景区新建了一座唐安池馆,环廊四合,中立戏台,是市民游客欣赏戏曲表演、品茗休闲的重要文化场所。经典川剧在此不时上演,吸引如织的戏迷,一茶一戏间,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延续千年。拥有4300多年文明史和2200多年建置史的崇州,文脉不断,文态迭新。如唐风蜀韵景区,历时十年打造,以盛唐历史文化为底蕴,除了唐安池馆外,还以古建筑的形式复原了东湖东阁、尚友阁、四相堂、唐兴客馆等“十一景”,让今人得以复见唐时蜀州的光阴盛景。

行走在唐风蜀韵景区中,只见飞檐斗拱,绿柳清波,颇有恢宏大气的唐风之美。尚友阁,为景区中唯一一座全木结构建筑,用以纪念高适与杜甫的友谊。建筑还原了唐时的斗拱、飞檐、卯榫等中国传统建筑元素,自有一种古韵悠然的传统美感。闻名天下的东阁官梅之景也在此复现,诉说着杜甫与裴迪的酬唱之谊。唐风蜀韵景区并不只是让人游览怀古,在这里唐代与现代的生活方式可以随意切换,不少体验式文旅消费新业态、新产品、新场景,让人们感受到古今碰撞、交融的诗意浪漫。

在崇州历史上,还有一座高大气派的善颂堂,是城市文化记忆的见证。据学者罗元黼考证,善颂堂的第一任主人张中理,是一个乐观、热情、好客的长者,为一乡所推重。文同到蜀州时就造访过善颂堂,留有“庭前云盖碧巉严,堂上先生雪满髯”之句。善颂堂内,满园奇花添香,有不少异石造景,极具文化品位。善颂堂还迎来过陆游、范成大等。这里文士迭出,家藏甚丰,有许多大家手笔,如赵抃的题诗、宋仁宗的飞白书等,同时这里还是“天下第三行书”《寒食帖》的首藏地。

▲道明镇竹艺村杨隆梅工作室

摄 | 韩杰

1082年,是苏东坡被贬黄州的第三年。这一年的寒食节,阴雨连绵,他触景生情,一气呵成写下《寒食帖》。这幅书法作品诞生不久后,即为张中理之孙张浩所得。张浩请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题跋,在珠联璧合间,《寒食帖》成为绝代之珍,后珍藏于善颂堂。千年之后,为追念先贤、传承与发扬天府文化,崇州已举办了七届《寒食帖》纪念活动。在今年清明节前的寒食节上,人们诵读、临摹《寒食帖》,畅谈苏东坡与宋代文化,体验垂丸、投壶等民俗活动。那些镶嵌在历史与诗文中的坐标节点,拥有了永不凋谢的生命力。

崇州千年文脉在传承与赓续中,生机勃勃。围绕历史文化IP,崇州推出“陆游带你游崇州”主题线路,联动罨画池博物馆、竹艺村、街子古镇等景点,打造“宋代雅致生活”“蜀州官居宴席”等特色文旅产品。碧波涟漪的罨画池畔,州文庙的百年银杏树下,汉服亲子诵读等互动活动,让城市千年的诗意自在流动。在崇州,随着“蜀州风云”多元沉浸剧本游产品体系的构建,景区、古镇、博物馆、林盘、湿地、非遗等文旅资源集于一体,全域变成一个“穿越唐风宋韵大剧场”,融汇传统与现代生活趣味。

在崇州,由街子古镇、元通古镇、怀远古镇组成了四川唯一、全国少有的古镇群落,自然人文与千年诗意亦是和谐交织。街子古镇里,人们来此游味江、走长街、登步道,在味江·九州实景江湖中化身“少侠”,于沉浸式剧本杀中找寻城市的文脉。三江汇流的元通古镇,行船走马、商贾云集的往昔岁月尘埃落定,一方风土人情也在此定型。盛大的元通清明春台会,已持续近400年,每年都在春耕开始前上演。在数天的会期之中,人们走亲访友,采买物资,观赏民俗巡游等特色活动,宛如一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怀远古镇,深藏功与名的藤编之乡,除了有“怀远三编”藤编、棕编、竹编,还有“怀远三绝”冻糕、叶儿粑、豆腐帘子,它们都看似质朴无华,其实回味绵长。

自历史深处延续传承的城市文化,通过当代提炼与再创造,释放出穿透时空的永恒价值。在崇州,古人留下的文韵与精神延绵千年而不绝,滋养后世,激发千行百业的时代活力,尽展新崇州面向未来的创造与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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