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鲁仁
初到九嶷山,我对一个朋友说:“这个地方好像来过。”
这种印象不是缘于文化感染。中国的许多风景名胜像苏堤、燕子矶、岳阳楼等地,即使你不去,它们的轮廓也会在你早年的憧憬和梦幻中伴随着学识、阅历一起长大。从历史渊源和文化气息上讲,九嶷山一点也不逊色。不过,我这里所指的还不是那层意思。
我要说的是九嶷山那种不露锋芒、恰到好处的韵致。
有哲人说,美是和谐。九嶷山秀不及桂林,险不如黄山,巍峨略输五岳,妩媚逊于苏杭,它所拥有的,是那种根植于寻常又超乎寻常之美。你淡淡一看,只觉得天是高的,云是淡的;山是青的,水是绿的;湖光山色,浑然一体,基本上讲不出特别美在哪里。可事实上,这和你日夜向往、景仰的地方又何其相似。你心里总想,这地方我应该见过,可任你想起哪一处地方,又总要比这里差那么一点点。你置身于这里的山水之中,就会不知不觉地忘记自己在逛山水、看风景,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投缘,心身完全融化在大自然的每一寸水土之间。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这也许就是九嶷山的魅力所在。
几百年前,李白、苏轼等人游览九嶷山后均生出一种卜居此地的愿望。李白说:“归去来兮,人间不可以讬些,吾将采药于蓬丘。”他是说,如果世间没有地方去了,他就在九嶷山当药农。九嶷山,是他漂泊人生的皈依,是诗人生命的绿洲。苏轼的诗是:“九嶷联绵属衡湘,苍梧独在天一方。孤城吹角烟树里,落月未落江苍茫。”后来他说,如果今后要写九嶷山的地方志,一定要把他算进去,因为此处是他真正的故乡。
的确,九嶷山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置身九嶷,你感受到的是风轻云淡,柳暗花明,是“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似的旷远与宜人,而不是琼楼玉宇、梦里瑶台等虚幻之物。在九嶷商业街,一家店面的横批这样写着:“身在江湖”。
看到这四个字,我顿感一股清新之气,继而体会到其中蕴含的那种宽容和谅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没有个闪失,谁没有个三灾八难呢?那就多一点理解、宽容和关怀吧,以菩萨心肠,看人世沧桑,潮起潮落。
在九嶷山区,基本上看不到工业文明的痕迹。这里没有烟囱、没有厂矿……一些瑶民过着一种竹筒汲水、木石舂米的古朴生活。这里民风淳朴、礼仪周全;夜不闭户,道不拾遗。瑶胞古历六月过半年节,十月十六过“盘王节”。此时舜源峰上、三分石下,你都可以听到那辽阔而深沉的瑶歌。
其实,即使在平时,九嶷山区也充满欢歌笑语。瑶民这种不为形迫、不为物累的生活方式是否为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人生的价值取向呢?孔夫子曾赞叹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我们在这潇水源头,舜峰脚下,是否找到了一种文明的传承和血脉呢?
一种景象,本来千姿百态,气势恢弘,却又表现得从容恬淡,不现形迹;一种文化,本来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却又显得那么纯洁、朴素。也许,这就是所谓“大道无形,大音希声,大美无言”吧。
这种境界和风韵,是为中国历代文化人所喜欢和仰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