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淑霞
一觉醒来,打开窗帘,一幅冰清玉洁的画面惊散了优柔的困意,自己也仿佛成了画中人。
窗帘像是忽然间被替换了,满窗的冰挂晶莹剔透、形态万千。迈步阳台,才知道这“冰挂窗帘”竟然是一面巨大的崖壁,金水湖的能工巧匠凿冰取水为“颜料”,一根水管作画笔,绘制出长150米、高40米的立体冰瀑群!这件美得令人瞠目的超大“披风”,让冬季的“灰姑娘”华变为“白雪公主”。
一
2025年1月1日,是金水湖第十届冰雪节开幕的日子。“冰瀑”是冰雪节的“主角”,这个创意来自霞云岭村党支部书记杨万书。景区依托的是村里的水库,距北京市区87公里。当年为解决煤矿和非煤矿山关闭后产业转型的问题,村“两委”班子决定利用库区山水资源开发旅游项目。2011年,占地面积2000亩、水域面积228亩的景区建成并营业。
像北方地区所有的旅游景区一样,春、夏、秋三季旅游业蓬勃发展,可一到了冬季就得闭门谢客。为破此僵局,杨万书在冰雪旅游上动起了脑筋。他先后去哈尔滨和延庆龙庆峡考察,才知道人家的冰雕作品都是花大价钱打造的,以他们现有的经济能力根本做不起。曾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经历锤炼了杨万书的血性和胆气,他可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受到强烈“刺激”后,他开始琢磨用自己的方式打造冰雪景观。
景区四周的山体是陡峭的悬崖峭壁,齐刷刷得如刀削斧劈,做冰瀑的环境条件真可谓得天独厚。杨万书带领团队沿着崖壁浇筑了3万平方米的冰瀑景观,并紧贴冰瀑开辟出一大片结实溜光的冰面。巧手的村民们就地取材做成木制小冰车,开业头一天就让200多名游客玩得不亦乐乎,因为那是童年玩耍才有的感觉。
口口相传的力量太强大了,第二天景区就来了2000多人。突如其来的火爆旅游引起了公安部门的注意,第三天一大早一纸禁令就让景区停摆了,毕竟安全问题是天大的事儿,冰层厚度、电线安放等等都是检查的重点。景区停业让杨万书急得冒火,可他对冰层的安全充满自信,因为喷水造冰瀑使用的升降车自重达到3.8吨,冰面托着它移动举重若轻。经过专业检测,冰层最厚处30厘米,最薄的地方也有25厘米。根据相关规定,“冰层达到15厘米以上,且一周气温持续保持在-8℃到1℃之间,不出现大风天气,冰场方能开放”。
安全检查完全合格,当天晚上就恢复了营业,这让杨万书长舒了一口气。次日就是周六,8000多名游客驾临,景区门口两侧的小汽车绵延数百米,北京市第一家以冰瀑主打的冰雪节瞬间走红。首届冰雪节为期45天,共接待游客近7万人,景区嫌得盆满钵满。
可杨万书并不满足已经取得的成绩,他又在攀冰这一运动项目上做起了文章。
攀冰由攀岩运动发展而来,是一项借助于装备、器械在冰壁上攀爬比赛的运动,既有趣味性、又有挑战性,因此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喜爱。攀爬中需要将冰锥嵌入坚实的冰面里,因此攀冰对冰质的要求非常高,冰的硬度和稳固性、颜色和透明度以及温度条件等等,都有严格的标准。经相关部门实地考察、检测,确定金水湖冰瀑完全符合攀冰运动的要求。在此后的冬季里,金水湖连续三年承办了全国攀冰锦标赛;2019年又承办了国际攀冰锦标赛,17个国家的160多名运动员、教练员齐聚金水湖。从此,金水湖的美名不仅享誉全国,而且远扬海外。
二
清晨的天边微光乍现,黢黑的冰面颜色渐渐变浅。当时针指向7点钟,墨绿色优雅地上场了,偌大的冰面渐渐地变成了梦幻的碧玉,如凝脂一般莹润、温婉。阳光从黑黜黜的山缝儿里钻出来投向镜子似的冰面,弹跳的反射光炫的人睁不开眼。
杨万书说,“金水湖”这个名字也是缘于一束光。
为了给景区起名儿,大家苦恼好多天了,那感觉就像是给自己刚刚出世的孩子起名字,虽然起了不少,却迟迟定不下来,因为名字一旦叫上了可能就是一辈子,再改名字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那一日,大家正望着群山环抱的湖水出神,金色的阳光投射到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朦胧又神秘。杨书记一拍大腿:就叫“金水湖”了,这名字应景儿!
而此时的金水湖却沉浸在白璧无瑕的童话世界里。
蓝天白云,冰瀑如柱、如练、如笋、如塔,亦如丛生的蘑菇、出鞘的利剑。而冰雪节的魅力并不仅限于此,在那光洁丝滑的冰面下还有无数吸引人的“小秘密”。
蹲下来仔细欣赏成片的、一串一串的“冰冻气泡”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儿。这些雪白耀眼的气泡串串让我想起童年的“百宝箱”里那一摞摞串起来的铜钱,只是这里的“钱串”是“冰玉”的材质,质地柔和、细腻,让人百看不厌。移动脚步换了个位置,恍然间又像是进入了陶瓷大卖场,到处都是“白瓷”的茶杯、酒杯,大小不一、造型各异,“瓷质”丰腴、光润,让人“爱不释手”。
副总经理郑伟介绍说,这是“23.7”洪灾带来的“副产品”,洪水带来的大量杂物被埋进几米深的淤泥里,杂物本身就自带空气,它们在湖底腐烂了又产生气体,气泡成串地排出时遇到凝固的冰面,于是就被“速冻”在冰层里了。郑伟的话让我想起几年前与同学一起来冰雪节的情景,那时候真没见过这种神奇的现象,只记得透过几十公分厚的冰层还可以看到鱼儿们游动呢。
除了这些晶莹剔透的“冰玉制品”,还有那些纵横交错的冰裂纹,有几米长的,也有十几米的,目光所及像一道白光似的烙印在冰面上。
郑伟说,冰裂纹越多,说明那里冰层越厚实。
冰面是透明的,冰层的厚度清晰可见。忽然觉得那冰层的样子跟肥肉膘似的,冰面就成了肉皮,肉膘紧紧贴在皮下。我们小时候正值60年代,生活物资十分匮乏,买猪肉要按家庭成员人数发肉票;肥肉最受欢迎了,因为可以炼出油脂来弥补食用油的不足,而肉的等级就是用手指的宽度衡量肥肉的厚度,“三指膘”以上才是好肉。可像这冰层裂纹的厚度,真不知道能用几个手指来描述了。
冰裂是冰层因为温度变化反复膨胀、收缩导致的。据说水结冰后,体积可以膨胀9%左右。厚厚的冰层断裂是需要应力加持的,金水湖人或许听到过冰裂时那种空灵脆响的声音吧。
三
一场洪灾让四季如画的金水湖面目全非。
2023年7月28日,北京市气象台发布暴雨红色预警。而在此之前的27日,杨万书带领党员干部就开始安排转移群众。
霞云岭村的村域面积16.7平方公里,有凉水泉、下河、村内、南沟四个自然片区。常住人口580人,其中五保户6人、低保户34人、残疾人140人。
村里的小学校和老年驿站地势低洼、危险性很大。孩子们交由家长领回,200多名老弱病残就用车一趟一趟地接送到地势较高的卫生院里,有医护人员照顾也令人放心。凉水泉片区有发生泥石流的危险,住在这个片区的村民就被转移到景区里。
7月31日中午,雨越下越大,餐厅和周边的客房都进水了。33名村民和12名员工都紧急撤离到山上的木屋里。
晚上11点半,山洪像脱缰的野马沿着河道袭来,水位迅速上涨,餐厅和客房被淹得只剩下房顶在浑浊的水中孤独地坚挺着。
小学校和老年驿站都成了重灾区。校门口的小桥没了踪影,老年驿站水深2米多,6间房子直接被洪水冲走了。幸亏转移及时,所有的人都躲过了一劫。可当时的大转移并不顺利,有的人心存侥幸觉得没事就是不走,有的转移了又偷偷跑回了家。当山洪来临无路可逃了,村干部们几经周折才从房顶把村民转移出去。有的村干部苦口婆心、软硬兼施,把嗓子喊哑了村民才同意撤离,刚刚离开半小时家中后墙就被奔涌而下的泥石流吞没了,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天凌晨,洪水慢慢退却了,可留下来的却是满目疮痍。连接对岸的百米观景吊桥桥面被冲毁了,桥上的网状护栏拦下了一座座从上游冲下来的垃圾山;餐厅和客房的淤泥有半米厚,湖里的淤泥厚度增加了2至3米。
搭建起简易的灶台,找来干燥的木柴、树枝烧火,做成简单的饭食充饥。当下首要任务就是清理淤泥,可人少、任务重,怎么办?协调聘请来帮忙的工人到了,村里施工队的机械调来了,清淤大战很快展开、势如破竹。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共清理淤泥、垃圾1500万立方米,景区里终于有了干净的模样。
“湖里的大鱼有五、六十斤重的,可当时洪峰超过水坝4米多,很多鱼都给冲跑了。”一场洪灾造成经济损失3500万元,让既是村党支部委员、又是景区总经理的杨守辉眼神里全是惋惜。至于湖里的清淤工作,他说区水务局已经立项了,计划今年三月份开始。
清淤完成后,金水湖人重新修缮了15000米环景区登山步道和1800平米观景平台,重建了1座损毁严重的观景凉亭。原有的环湖栈道被淤泥埋住了,就在原来栈道的基础上增高了1.5米进行重建,1000米环湖栈道已经建好三分之二。茅草屋别墅、竹楼、亲子间和湖景房也都修缮一新,推开窗户,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这里还是团建的好地方呢,一小一大两个会议室,可以容纳30到100人,住宿还可以免收门票。”杨守辉说,关键是包括吃住玩、团建等所有的项目都不用出景区,这在北京市恐怕也是独此一家了。
灾后4个月进入冬季,金水湖并没有放弃一年一度的冰雪节,只是当时通往这里的道路被洪水冲断还没有完全修好,旅游车上不来,所以去年的冰雪节赔钱了。可金水湖人干起活儿来的麻利劲儿,却不得不让人令眼相看。
四
开饭的时间到了。
金水湖的餐饮也充满了浓郁的地方特色。除了湖中的胖头鱼、鲫鱼、鲤鱼、白条鱼、白鲢鱼制作的全鱼宴,还有清澈河水里生长的小河虾、农家散养的柴鸡、喝山泉水长大的纯种山羊,农家大嫂用柴火铁锅小火慢炖,纯正奇香的美味会牢牢俘获食客的味蕾。
杨万书风尘仆仆赶到餐厅的时候,我们都快吃完了。他拿起一只发面核桃饼,兴致勃勃地劝我们尝尝。这是在2014年北京美食大赛中获得金奖的作品,也是祖辈传承下来的技艺;它跟红豆饭、黄金饼等特色美食一起,成为金水湖主食的招牌。
夜晚的金水湖,又从冰雪节变身为花灯节,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把雄壮的冰瀑、清雅的冰场装扮得温婉多情。
咀嚼、回味着金水湖的故事,我想起宋代诗人李觏咏冰的诗句:“水性本来弱,渐寒成此坚。东风有时到,几日是残年。”
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东风在中国文化中是春天的象征。水本柔弱,遇到严寒则变成了坚硬的冰;当春风吹拂大地,它又重新变为温柔的水。
遇强则刚,遇弱则柔。这是金水湖的品性和智慧。(文/任淑霞)
完稿于2025年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