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台之光
文/牛勃
在甘谷,将文明的曙光种子一样撒出去,从河谷台地上开镰丰收的地方就是新兴镇。
渭河自西而东,贴着新兴镇肥沃的土地缠缠绵绵向东流去,沿途一字儿排开的十几个村庄将倒影深深地映入河水之中。而发源于华家岭的散渡河在进入甘谷,流经安远镇后,浊黄的水流顺着千百年切割出来的凹槽,急匆匆向渭河奔去,就像一个毛毛糙糙的小伙子,除了目标,似乎对谁也不愿回望一眼。新兴镇,被誉为“旱码头”的新兴镇地控两条大河河谷台地,得天独厚便是不言而喻了。
历史、文化、经济、军事,不论从哪一个方面切入,不论从哪 一个地方撩开新兴一角,都会有一种浓郁的乡风乡韵扑面而来。位于头甲村与五甲村之间第二台地,面积15万平方米的新石器时代马家窑文化类型灰地儿遗址,以大量的红质彩陶罐、红夹砂陶罐、石斧、石刀、玉锥、玉耳环、敛口碗、卷沿盒、侈口细颈瓶、陶祖和陶屋模型等在桃李不言中诉说着远古先民生活的智慧和艰辛。与之相望的马家窑文化半山文化类型,虽距灰地儿文化稍晚,但丰富的出地文物陶鬲、石刀、石斧等还是一再见证和诠释着这种文化的执着和辉煌。还有齐家文化,还有许许多多至今还在不知名处星星般闪烁的古遗址。而1972年在头甲村一汉墓中出土的摇钱树、铜骏马,1983年在七甲村西汉古墓中出土的毛笔、骨尺、母漆器奁盒等,以其型制精巧,雕刻精美,制作精致,被定为国家特级、一级和省级文物。临水而居,择水而居的先民在将一种文化的品位沉淀下来时,与之相随的,还有一种文化的品格和文化的精神。这就使得新兴镇的文化表现为多义性和多色炳焕的格局。佛法东渐,新兴多寺庙,且多历史久远的古寺大庙,仅清巩建丰《伏羌县志》中记载的就有:“亮江寺,北十里,明崇祯年建。木梅寺,西北十五里,宋咸淳年建。慈光寺,西北三十里,明洪熙年建,崇祯年改迁。”
在这个随便一镢下去都 可挖出一个五、六千年的地方,深厚蕴藏着博大,博大包容着一种恢宏之气,多元的文化形态中,以佛教引领的宗教文化和以道教当先的神圣崇拜更具一种人格魅力。在新兴镇,不能不说秦州慧音山二龙大王,即民间尊奉的龙王爷。作为唐代英雄,南霁云是如何由一个平定安史之乱的将领走上神坛,又是如何被冠以“二龙大王”的尊号,在中国道教谱系中是什么位置这些话题我们是难说清楚的,但是具有温驯与暴虐,滋育与破坏多重性格的渭河,每一次泛滥,都是一次罪恶和灾难。当杀牲血祭等等都无法遏止其破坏的脚步时,不知是谁,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南霁云,想到了南霁云的神威和忠勇,就像找到了救星,找到了伏波伏魔的天神。
平定安史之乱中,最惨烈莫过于张巡睢阳守城了。南霁云就是和张巡,和睢阳连在一起的。近日重读《资治通鉴》,那种忠勇悲壮实在让人惊心动魂。
“是时,许叔冀在谯郡,尚衡在彭城,贺兰进明在临淮,皆拥兵不救。城中日蹙,巡乃令南霁云将三十骑犯围而出,告急于临淮。霁云出城,贼众数万遮之,霁云直冲其众,左右驰射,贼众披靡,止亡两骑。既至临淮,见进明,进明曰:‘今日睢阳不知存亡,兵去何益?’霁云曰:‘睢阳若陷,霁云请以死谢大夫。且睢阳既拔,即及临淮,譬如皮毛相依,安得不救!’进明爱霁云勇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泣且语曰:‘霁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矣!霁云虽欲独食,且不下咽。大夫坐拥强兵,观睢阳陷没,曾无分灾救患之意,岂忠臣义士之所为乎!’因啮落一指以示进明,曰:‘霁云既不能达主将之意,请留一指以示信归报。’”
“尹子奇久围睢阳,城中食尽,议弃城东去,张巡、许远谋以为:‘睢阳,江淮之保障,若弃之去,必贼乘胜长驱,是无江淮也。且我众饥羸,走必不达。古者战国诸侯,尚相救恤,况密迩群帅乎!不如坚守以待之。’茶纸既尽,遂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又尽,巡出爱妾,杀以食士,远亦杀其奴;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既尽,继以男子老弱。人知必死,莫有叛者,所余才四百人。”
“癸丑,贼登城,壮士病,不能战。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以厉鬼以杀贼!’城遂陷,巡远俱被执。尹子奇问巡曰:‘闻君每战眦裂齿碎,何也?’巡曰:‘吾志吞逆贼,但力不能尔。’子奇以刀抉其口视之,所余才三四。子奇义其所为,欲活之。其徒曰:‘彼守节者也,终不为吾用。且得士心,存之,将为后患’。‘乃并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皆斩之。巡且死,颜色不乱,扬扬如常。”
史笔是简约的,就在这简约之中,一个大忠大义大勇的古代英雄已栩栩如生于我们的目前。对南霁云,对二龙王的崇拜,在新兴、康家滩、牛衡坪一带社是很大的,也是非常隆重的。这种英雄崇拜,尽管杂糅了一些宿命和迷信的色彩,但那种虔诚和神圣,那种对慷慨赴国难的尊崇却是无法怀疑的。散渡河河谷台地像敞开的甘谷北大门,北方搅天的风雪,连同马蹄、狼烟、肆意的掠夺和罪恶的腥膻潮水般汹涌而下,金人的鼙鼓,西夏的大纛,甚至回汉争锋的鸣镝,都在此留下惨烈的一幕。甘谷历史上几次大的争战,都和新兴,和散渡谷,和姚谢家坪有直接的联系。在这块绝不崇尚铁和血,而铁和血又一再光顾的地方,文化自然就多了几分刚烈,几分冷峻,几分悲壮或悲剧色彩。
宽阔坦荡的姚谢家坪太多神奇色彩,如果说腾跃而下的散渡河是一条苍黄的巨龙的话,姚谢家坪无疑就是龙口中的宝珠了;如果说卧龙山、缇群山是两条横亘千里的巨龙的话,夹在两个龙头之间的姚谢家坪便更是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珠了。因着这种勘舆意义上的风水宝地,“晋穆帝永和八年(公元352年),姚弋仲降晋,次年春,弋仲死,柩为符生所得,以王礼葬于冀城狐槃(或称狐槃谷)。”其子姚苌称帝,在长安建立后秦政权后,“苌封父弋仲为景元皇帝,庙号始祖,墓为高陵,置园邑五百家护陵。”姚苌弟硕德自称征西将军,统所部羌人居陇上,据冀城。狐槃就是今姚谢家坪。以强悍著称的今姚庄人,便是“五百家护陵”的后裔。姚谢家坪别说勘舆,就是从普通人的眼光看去,绝对是一块物华天宝,地灵人杰的好地方。作为皇族之后,姚庄人凭借自己的机智果敢,凭借着南控河,北依川的天然形胜,充分发挥交通和地利优势,让商业文化根深蒂固地扎下来。称姚庄是“旱码头”,其实质就是对这种文化的肯定与褒扬。一千多年后,当昔日的“五百家护陵”繁衍为经济文化比翼齐飞的几千人的大村时,一个现代城镇的规模便自然而成了。要不是兵燹,要不是清同治年间的血腥与恶战,真不知道今日的姚谢家坪将是怎样一番景象。但即使如此,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满目艳丽缤纷的月季园依然将曾经的皇家高陵装扮得美轮美奂,光彩无比。
历史不是一道代数题,无法假设。如果说历史是一条奔流的长河的话,有时,一个细小的假设足以让其改道,表现出另外一番模样来。新兴镇发达的灌溉农业使其种植业一直非常兴旺,渭河、散渡河川台地是辣椒种植的极佳之地。过去,一到秋后,几米长的辣椒串一串接一串整整齐齐地挂在自家的大树上,而每村,总有那么几棵被视为风水树的大树孤直地挺立在村头,横斜的枝杈上正好能挂辣椒。一串串红艳艳的辣椒挂上去,像火炬,更像红色的瀑布。车从陇海铁路线上过来,南方的旅客一看这阵势,眼光一下就直了,“啧啧,怪不得甘谷辣椒有名,原来是这么大树上长的。”不知者不为怪,就算这是个笑话,却是一个极文雅的笑话。有文雅的便也有不文雅的。“土桥子的瓦渣双碾子的泥,史家坪的秀才多如驴。”土桥子即今永安村,砖瓦生产为主打产业,瓦渣多是实;双碾子即今磐石村,土巷土路,每逢天雨,泥多不假;但说史家坪的这句是褒是贬就让人费解了。秀才多,读书人多,文化教育发达咋说也是好事。说到教育,新兴教育的发达是出了名儿的。一个深不过十几米的小巷,一年同时考上了三个北京名牌大学学生,这事就出在史家坪,却又不仅仅在史家坪。
地处交通枢纽,新兴镇承载了许多文化的使命,而深厚的文化底蕴又给新兴镇许多历史的殊荣和发展的机遇。有时我总想,文化在发展中很容易形成一种品格,就像新兴镇,从哪一个角度往深里看,都有文化的背景映衬着,正是在这种背景面前,新兴的历史,新兴的文化才表现出她勃勃的生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