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衢江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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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几年,我每次重返衢州,都喜欢入住在衢江两岸附近的酒店,方便在衢江岸边漫步观光。衢江古称瀫水,又称信安溪或信安江,是钱塘江的干流之一,是浙江衢州的母亲河。衢江两岸的漫步总会激发我许多遐想,脑海会浮现许多年前衢江两岸的旧时模样,浮现青春时代在衢江两岸的流连忘返,浮现当年曾经一起共事朋友的峥嵘岁月和人生波澜。当然,我更喜欢看到今天衢江两岸令人心旷神怡的风光。临江的岸边还点缀着一些零零落落的农家乐小饭店小酒馆,有时约上三五个老友,小酌三杯两盏老酒,笑谈古今天下事,那是非常惬意的休闲时光。

走近衢江,脑海里最常浮现的镜头,总是那初来乍到时的迷茫情景。四十年前的那个盛夏,我接到分配工作的指令,那张毕业分配通知书犹如对自己命运的抽签,身不由己,全凭天意。我孤身一人来到离家数百里之外的衢州,呆呆地坐在衢江岸边,眼前的江水波澜不惊,缓缓地流淌,远处的滩涂杂草丛生,一望无际,衢江用她那几分苍凉几分沉静的神态安抚我内心的彷徨。我默默接受现实的安排,背上沉甸甸的铺盖,沿着衢江的支流,奔赴我该去的地方——乡村校园。

与衢江亲密接触,是初进城市和机关工作的激情时光。一九八九年夏天,一纸调令让我进城工作,足以令人欣喜欲狂。没有分配的公房,我被安排在水亭街天王巷的一个老旧民宅暂时居住,那是本单位一个同事祖上传承的老房子,腾出其中一间小房子供我暂时安身。由于陈旧破损,雨天室内还会漏水,但从乡村进入城市工作,我已经感觉幸福无比,这点困难实在不足挂齿。我保持做乡村教师的习惯,每天很早就起床,一路奔跑到附近的衢江岸边公园,衢江两岸健身的人很多,还有跳交谊舞的人群,我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城市生活,跟着锻炼的人群一起运动,跟着跳舞的人群一起舞动。江边公园有个夏师父,是市武术协会副主席,杨式太极打得行云流水,我主动攀谈拜为师父,跟着他学习杨式太极,几个星期之后就有模有样了。早锻炼之后,我在沿街开设的小摊小店解决早餐,葱花小烤饼、芋艿粽子等等特色美味小吃都颇有印象。我经常是第一个走进机关办公室的办事员,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开始学习文件或打开工作案卷。

在此后的几年,我工作单位几经变换,居无定所,经常搬家,但都是在衢江两岸附近借住民居,从天王巷搬到县西街,从县西街搬到衢江西岸的亭川村,如此辗转五六年,一直到一九九五年之后才拥有属于自己的住房。所以,衢江见证了我进城初期的生活情景,也见证了我的情感生活:从快乐的单身汉到谈情说爱,直至在衢江边的某酒店举办婚礼,后来还牵手幼小的女儿在衢江岸边游戏玩耍。

衢江水系丰富,对她的深入了解伴随着个人的成长。早年从教时,出差机会极少,几乎是足不出校园,对衢江的了解非常有限,只知道小镇边的那条溪流也是最终流入衢江。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我进入机关工作,跟随领导和同事们奔跑在衢州各地,对衢江也有了更多更全面的了解和认识。譬如衢江的重要支流乌溪江,当年就去过很多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交通非常不便,进入库区某些地方汽车还不能直达,得乘船进入库区,花两三天时间才能出来,库区乡镇干部若能调入县城机关任职,那就算中了头奖。有一次一条库区岭头至洋口公路贯通,算是库区扶贫的一件大事,时任市委书记和县委书记都来参加开通仪式,我作为县委办工作人员跟随领导参加。当我们的小汽车沿着新贯通的崎岖山路行驶至与遂昌县交界处时,发现遂昌县委书记已经闻讯在此等候,热情相邀我们一行去遂昌看看。市委书记感到盛情难却,临时决定去遂昌走一趟。这一次走访一路观看重要景点,同时也听书记们交流对衢江、乌溪江发展的蓝图构想,让我对衢江的源头之一乌溪江的地理地貌、文化渊源和风土人情增加了不少见识。后来,我在工作中发现乌溪江山区走出来的优秀人物特别多,有的在政界颇有作为和群众口碑,有的成为新闻界的知名记者佳作频频,有的成为创业成功的优秀企业家等等,感觉好山好水出才俊颇有道理,“乌溪江人”成为一个非常团结非常出色的地理标识。再往后我也走访了开化、江山、常山等其他衢江的上游水系及沿岸镇村,多角度感受了源头的原始古朴与纯净自然。

衢江是衢州这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母亲河,衢江的源头来自深山老林的山泉水,纯净而甜美。我过去在衢州工作时,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对自己喝的水并没有太多关注和体会,直至后来离开衢州,辗转其他城市,才发现他们都赞赏衢江的水质,羡慕衢州人喝着全省最纯净最甜美的水,恍然大悟水才是衢州最大的优势和品牌。我后来曾专职从事生态环境保护工作,更加体会到衢江水资源之宝贵。衢江之水也颇有个性,平时静静流淌不动声色,但暴雨来时却极易山洪暴发,霎间波涛汹涌,水位快速高涨,冲击堤岸和建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衢州人似乎也有点衢江一样的个性特点,平时热情纯朴,话语不多,但有时也会像山洪一样情绪爆发,激烈碰撞。我在县机关工作时,参加过一些小范围的工作会议,多次目睹领导干部因不同意见就“现开销”,面对面就争吵起来,脸红脖子粗,激动时还拍案而起,互不相让。再仔细观察发现,别看嗓子大的干部像个大老粗,其实他对情况的了解和把控很细,“吵”得很适时很及时且恰到好处,气场大能“吵架”的干部,经常为本地本单位争得利益或权益,都还很有威信和工作业绩,上一级领导也觉得敢于据理力争的干部有胆魄,并不“感冒”,往往还会委以重任。后来我辗转了更多地方工作,发现像衢州干部这样敢于脸红脖子粗,面对面争论是非曲直的真还不太多见,往往是意见相左的人当面彬彬有礼,即使发表不同意见,也是委婉含蓄,不愿意当面翻脸“现开销”。

衢江流域人的火辣火爆脾气或许跟山区地貌和喜欢吃辣有关,“三头一掌”特色辣味菜早已省内外闻名,七山二水半分田的地域特点,让这里的人也有山一样的硬气和倔强,像山洪一样的容易冲动,有不同意见就当面开炮,即衢州人说的“现开销”,不掩不藏。衢州话还喜欢用“危险”一词,“危险好吃”“危险漂亮”“危险能干”,危险即非常,衢江的水质的确是“危险”好,衢州人个性也“危险”可爱,冲动中有智慧,与众不同。

我在衢州工作十七年,离开后每年也经常回去访亲探友,衢江两岸新颜旧貌演变过程历历在目,大体也耳熟能详。更让我牵挂的是这么多年来交往的朋友,有领导也有同事、同学等等,每次重返衢江,旧友故交总是会相约一聚,畅叙往事和社会八卦轶事,有时还会在工作过的小镇故地重游一番,喝茶品酒,感受人生百态。有一次,我在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大洲小镇老街上漫步,发现几十年前的理发店和师傅还在,那个绰号叫“小六山”的年轻小师傅,当年也是风流倜傥幽默风趣,爱开那些半荤半素的玩笑,如今远眺一眼已经一脸沧桑,原本热闹时尚的理发店看上去也有些寂寞冷清,但我忘不了当年经常在此理发,听“小六山”八卦街头新闻,还曾经整过一个赶时髦的爆炸头,令我的学生们都惊讶不已。

当年的大洲小镇还游荡着一个叫文强的青年,有点弱智而傻里傻气,手持一把木头手枪,煞是搞笑,好在没暴力倾向。文强特别喜欢到我们校园游荡,几乎认识每一位老师,尤其是学校搞活动时他特别兴奋,围着师生走来走去,还会帮助我们搬一下课桌椅等物品。二十多年之后我重返故地,惊奇地发现这个有智力缺陷的人,依然游荡在小镇的街道上,当他碰到我的时候,居然还能叫我一声“章老师”,这真是让我惊讶的一个神奇存在。我想起当年有一位年轻女教师调离学校时,可能是由于大家正在忙于上课,居然没有一个人关注到她的离去,也没有人跟她告别,只有这个弱智的“文强”校园里碰到她,还弱弱地问了一句“S老师,你要走了?”还凑上去帮她提了一下行李,让有些寂寞失落的年轻女教师,内心竟然有些莫名的感动和温暖,这位女教师后来碰到我,提起此事时感叹说“傻子比有些人更讲感情。”最近一次重返小镇,我问起“那个文强是否还在?”朋友告诉我他已经在养老院,也算有所保障,这么多年,他的哥哥及家人一直照护着他,我也仿佛有些宽慰。

我在衢州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党政机关工作,因此也在工作共事中结识了许多仕途道路的同事朋友,其中也不乏“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开拓者、创业者,衢江两岸日新月异的变化,凝聚着他们无数的心血和汗水,作为同道中人,我非常感佩于他们的勤奋和智慧,以及献身创新创造的执着与担当。他们有的成长于大山之中,生活在衢江之畔,也有的像我一样属于外来的新衢州人,几乎都是来自草根阶层。他们对脚下的这片山山水水充满感情,从最底层起步和成长,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打拼,有的二十多岁还是未婚青年就成长为乡长、书记,挑起主政一方的重担,展示着他们的才华与担当。有一次,我随一个村级班子换届工作组在一个山区乡搞试点,发现年轻的乡党委书记都是靠徒步在走村串户,当时山区的村庄有不少都还没有通公路,跋山涉水连自行车也不适用,只能靠步行,如此下来,早出晚归,乡党委书记一天要走几十里路,好几次我看到他天黑了很久才回到乡政府小院,这种执着和坚忍让我深受感染。

随着时光的流逝,有的朋友命运也发生意外变化,让人叹息命运的无常。曾经有位富有才华和个性的市长,每次获悉我返回衢州,总是要约我碰面,兴致勃勃地跟我探讨当下的经济形势和发展思路,陪同我参观他主导的一些重大工程项目,意气风发地介绍他的前瞻构想。“搞城市建设是西医,拆迁改造就像西医动手术,效果立竿见影。搞工业经济是中医,要望闻问切把准脉搏,对症下药,慢慢调理,增强体质有个过程。西医更侧重治标,中医更侧重治本。”他的这些观点我至今印象深刻,遗憾的是他在风华正茂时突发疾病,离开了他所热爱的工作岗位。每次我回到衢州,在衢江两岸看到他主导下完成的一些重大项目如西区大草原、网红桥、水亭门历史文化街区等,我内心充满物是人非的感慨。如今这些项目已经成为衢江边最美丽的风景和最受市民欢迎的好去处。

而我工作早期结识的那群教育系统的朋友,早已是“两小无猜”的亲密铁杆,他们大多是衢江大地上桃李芬芳的名师名校长,我每次回访时,都会有人热心陪伴。甚至早年的学生多年后重新接续联络,也成为我的忠实“粉丝”,时常相约师生聚会,述说生活的酸甜苦辣,连他们孩子的婚礼也相邀参加分享喜悦。

非常有意思的是,我在2000年调离衢州后不久,曾经工作多年的衢县也因行政区划调整更名为衢江区,这条江成为了一个行政区的代名词。衢江两岸早已今非昔比,通过一系列工程建设,衢江水系显得更加充盈丰润,正如那首耳熟能详的歌中所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曾经杂草丛生的滩涂化身为开阔的大草原,阳光下到处都是露营的帐篷和欢乐奔跑的孩子,水亭门附近的夜景更是灯光璀璨,人潮如织。原本清纯的衢江变得更加美丽多姿,妩媚亲切,让人迷恋。

纯净的衢江水、纯朴的衢州人,还有香辣的衢州菜,已经深深印在我心中。这让人“危险”喜欢的衢江,我愿意经常漫步在她的身旁,回味那在此度过十七个年头的美好时光。

作者简介

章剑,1966年4月出生,浙江永康人,1984年毕业于金华师范学校,分配至衢州工作,先后从事小学教师,专职团干部,县委办秘书、副主仼,县委政研室主任等工作,在衢州工作期间曾获评市、县第一届教坛新秀,市级优秀团干部,省优秀少先队辅导员,浙江省六届政协委员,第十二次全国团代会代表。2000年调离衢州赴嘉兴工作,先后担任市委政研室副主任,市经济开发区常务副主任,市环保局局长,县委副书记、县长,市发改委主任,市政协秘书长等职,现任嘉兴市南湖区政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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