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频
八月下旬,伏热还未消,我和同学老杨访友探古心切,遂任性登车,结伴有襄阳、南阳之行。
十年来,“南水北调”为豫、冀、京、津四地持续输水,功德无量,一渠清水来自汉江的支流丹江。疾驰的高铁从郑州溯源而上,穿过伏牛山和南阳盆地,两小时多一点就抵达襄阳。当年在武汉读书的旧雨同窗,聚到一起食鱼喝酒,辣酒有“白云边”和“老襄阳”;吃大碗牛肉面、牛杂面时则搭配糯米酿的黄酒或热或凉。众人大汗淋漓,谈古论今,好不痛快。两个“古隆中”及诸葛亮暂且不表,只说我和老杨返程途经南阳,首次参观医圣祠的事。
早在魏晋时期,南阳人就说张仲景了,口口相传他遇大疫而施以援手,救人无数。国人逢冬至吃饺子,亦源于张仲景提倡的“祛寒娇耳汤”。医圣祠的展室里有一方旧石碑,记录了东汉末年曾任长沙太守的张仲景“两手抓”——一边在公堂审案子,一边为病人号脉开药方。至于张仲景墓园,明代便有官民联手予以整修的文字记载,目前的格局是“祠墓一体”。迎着矗立的汉阙门墙,拾级登高,跨过一道山门便进入“医圣文化园”;绿树参天,芳香四溢,花木丛中,张仲景的铜像居中而高。铜像左右是扁鹊、华佗、王叔和、葛洪、孙思邈、李时珍等人的汉白玉像,围廊里刊刻着历代中医的浮雕,以及赞颂中医的题词。
宛城一带,本就水分充沛、植被丰茂,略具南国情调,张仲景墓园的花木因主人神圣而得异禀,非同寻常。极醒目的是红紫薇——墓亭前有两棵正在开花的紫薇树,扯起一道粉红色的篱障。
紫薇是我国原生的夏、秋观花的树种,豫、鄂交界的山区常见野生紫薇,小乔木多而大树少;神农架则出产紫薇大树,分别开红花和白花。医圣祠的这两棵红紫薇十分茂盛,但树龄不长,标牌显示九十年,按照国家标准,算不上古树。但它的树干是“发杈”,东边一棵,树冠呈黄教喇嘛帽形状,长形树冠约十米,和常见的紫薇树大不同;西边那棵不及东边的花冠大,开花同样美丽。紫薇树长在牡丹花畦中,我钻到树下细看,竟意外闻到了浓香。
多年前,也是在南阳,“六一”收麦时,桐柏县城水边的红合欢于夜色中散发浓香。第二天一早,有女人在合欢树下捡落花,说是作为药材备用。没承想这次我又闻到紫薇花的浓香。日本人称紫薇为“猿滑木”,对此,作家幸田露伴感慨良多:“树木不像清癯老者,而如小女一般,每有人手触其肌肤,身体便震颤不已。何故?颇奇矣。”(《花儿种种》)白居易口占“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并未道及紫薇的香气,而我史无前例闻到紫薇香,肯定托了“医圣”之福——是可记,必须记!
拜殿和墓亭是一体的,坐北朝南靠后的里院有主殿,供奉张仲景,两边为王叔和与孙思邈。孙思邈被后人称为“药王”;王叔和是魏国的太医令,他编辑、整理了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使其传之后世,成为经典,他自己也著有《脉经》一书。
医圣祠满园花木,画龙点睛者,是主殿的一株高挑古柏,人称“龙柏”,树身有凌霄老藤攀附。凌霄迎风开浅黄色花,花瓣轻盈,大似盅盏。《诗经·小雅·苕之华》有言:“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便是指凌霄花。橙色偏红甚至紫红的凌霄花较常见,黄色的凌霄花,似乎只有这里有。两汉时期兵荒马乱,南阳作为刘邦假道武关先入长安之地和光武帝刘秀争战发迹之地,田园荒芜,万户萧疏,张仲景于此背景下救死扶伤、著书传道,功绩不在王侯之下。
辛夷树和桂花树,也有不少。辛夷即望春玉兰,清明开花,小满前后孕蕾,其花蕾为一味中药“辛夷”。平顶山和南阳交界的伏牛山,是“辛夷之乡”。
医圣祠还有六角亭、荷花池、春台亭、秋风阁,古藤古牡丹、芦竹凤尾竹……
人之为人,“生年不满百”,与疾病相抗争的过程中,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土单验方。中医亦称“国医”,从上古历数千年发展至今,大有“卫生”“护生”的道理。记得白寿彝主编的《中国通史》说张仲景时,为其打掉了“长沙太守”这个虚头衔,却一点也无碍医圣的光彩,概因战国至秦汉,托名黄帝的《黄帝内经》和随后的《神农本草经》,都是“集体创作”的,用作者本名撰写医书,起自张仲景。
张仲景墓园在历史上屡建屡毁,新中国对中医一贯重视,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南阳大力建设“张仲景纪念馆”。1981年,卫生部又拨款修复并批准建设医圣祠,南阳籍建筑学家杨廷宝也参与了设计工作。与张仲景同时代的南阳人张衡发明了“候风地动仪”,他既是科学家又是文学家,曾创作《南都赋》,吟咏南阳物华天宝,其中多有奇花异木,从风发荣,含芬吐芳。
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全国中医药文化宣传教育基地,医圣祠为我们正确认识中医、深入了解中医,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窗口,也有力地推动了张仲景医药文化遗产的继承与发展,我和老杨由衷为之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