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东御街、顺城街或是盐市口，你很容易看到前面突然有个黑洞。

它就这么望着你，如同海妖的凝视，河童般诡异。

这是成都的一种民间异象，鲜为外地人所知。

它的身躯藏伏于天府广场1km外的土壤下，如同见不得光的腐生植物，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阴暗爬行。

不知情的路人会跟随“天府广场地铁入站口”的指引，顺阶而下，像被咒语蛊惑，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误入之后迅速逃离。

由于空间密闭，没有光线，这里潮湿，浑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腐烂，夹杂着一种来自人体新陈代谢的刺鼻味道，垃圾汤腌了酸黄瓜，整个通道都在发酵。

这种气味无情附着在你鼻孔内侧，如同灰尘、蛛网和看不见的菌群，都寄生于被遗弃的杂物，它们正在经历向自然还原的过程，带着一种末日降临时来不及反应的凌乱和仓皇。

海报广告还在展示当代科技的成果，比起让地下商业死的神迹，变美显得如此简单。

通道层高仅2.5米，能隐约听见滴水声，却不知从何处传来。

墙上的延时广告、土味招牌，日复一日透露着粗俗，急售、直出、清仓处理等信息随处可见，这是某种生命消逝前最后留下的执念。

转角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自己。回头迎面撞上模特没有瞳孔的眼眶，我突然想起考试不及格那天，在讲台边和老师对视的恐惧。

有人不小心被脚下凸起的地标绊了一下，响声如同撕开寂夜的惊雷，我们四目相对，都看出了对方脸上明显被吓一跳的凝滞。

玻璃窗上蒙着一层污垢，像寒冬里擦不掉的雾气，人影憧憧，我想起了电影《迷雾》中的场景。

待了十分钟，感觉我的每根头发丝都已入味儿，压抑住数次想要作呕的喉咙，我终于找到了与天府广场地铁站衔接的出口。

每一个走过它的成都人都应感到懊悔，把SKP戏称为“地府广场”，无疑是对地一大道最大的不尊重。

当第四位问路的游客对我发出质疑：这里真的可以通过去吗？我说别怕，这里原来是个商场，倒闭了而已。愿这样的解释能够让他安心。

可无论如何，在离开的那天，他都不会明白：为什么在宏伟的天府广场旁边，会有这样一座墓穴般的地下通道？总不至于是为了阴阳平衡。

图源知乎@传统喂鱼

实际上，“地府”的前身是防空洞，后来又因“天座商城”“地一大道”等身份，在阳世声名远扬，一度被视为蜀地最大的地下商业步行街。

它连通成都4大商圈，与春熙路、盐市口、骡马市、天府广场等地16个写字楼、商场的负一层对接，古老的地图显示，进出口共有42个。

天座商城落寞后，人和商业控股有限公司在2010年4月以2.89亿元接盘，并进行大规模改造。

那是一项波澜壮阔的工程，把“地府”的面积由4.01万方增加到9.05万方——在当时相当于5个春熙路王府井。

2011年12月23日，地一大道开业，并作为全成都单价最贵的商铺被人熟知，有不止一篇新闻报道过：

很多铺面的成交价格为9-10万/平米不等，而且“排了很久才买到”。

用媒体的话说，这里很靓，很潮。有“红、黄、蓝、绿等多种颜色配搭，霓虹闪烁，似乎已经成为大街上最鲜亮的标识”，还有金色玻璃墙壁，透露着浓厚的“掘金”意味。

如今只剩如同洋娃娃残肢般的涂鸦

2013年，许多店铺开始不断转租。有商户称，自己10多平方米的铺子月营收不到4000元，再补点零头，也才刚好足够缴纳一个月的房租。

2014年，有媒体报道，256家商户抱团要求退租，涉及金额或达7亿元。彼时，地一大道扩建的负二层商业仍未开业。

2016年，不少商户退场，一些大门关闭后，就再无人打开。商家向媒体透露，铺面每月租金已经从200元/㎡以上降至80元/㎡，但稀薄的人流和收入依然难以支撑他们存活。

再后来，自称是物业的不明人员，维修地下三层漏水的民工，在此安家的流浪汉，如同密室逃脱里神出鬼没的NPC，随机掉落在通道内部。成都市中心留下了一条空置率超过8成的“鬼街”。

对于这样的结果，有人分析，地一大道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有人觉得是周围商圈太强势，也有人认为，主要是因为成都人喜欢晒太阳……

没人记得它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沉沦，或许发生得更早，也更隐蔽，就像你很难说清，究竟是河面的哪块浮冰，最早在春天苏醒，继而开始融化。

但浮华的辉煌的确掩盖了一些真相，就像烟花绚烂时，人们难以分辨真正的枪声。

2010年，地一大道开业前一年，人和商业控股有限公司做了许多大动作。

从买入产权、动工、火爆开盘，到转让项目经营权，竟然只花了不到一年时间。

2010年年底，“掘金者们”还在炒铺，人和商业就已经宣布以协议价23.72亿港元转让成都地一大道项目的经营权，4年后，转让总价款“缩水”了4.48亿港元，这笔交易划下句号。

据每日经济新闻调查，那个始终未公开的神秘“买方”，疑似是在深圳做地产开发、在香港上市的百仕达控股。

截止2024年7月，产权方都还没有对接下来的安排作出公开回复

2016年，人和商业甩卖44宗“地一大道”商业项目（含21个待售项目约410万平方米+23个在运营项目约130万平方米），161.4亿元成交总价，仅按其中已运营商用面积折算，单价约12415元/平米。

当年部分商户所付出血本的十分之一。

人们总说，道路的尽头一定会有光明。但光明之前的黑暗，不该成为另一群人的终点。

离开时，我看到一个女人蜷缩在过道里，安静得仿佛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