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蓬莱路到乔家路 | 任炽越

旅游攻略 10 0

文庙魁星阁。本文配图均由作者提供

半夜刷手机,看到一款介绍原南市区奇怪路名的小视频——引线弄、硝皮弄、火腿弄、洗帚弄……重访老城厢的动力,一下子就来了。

隔天就去乘地铁十号线,在老西门站出来,沿着中华路前行。穿过文庙竖在路边兀然挺立的牌楼,我立刻踩踏在了又熟悉又陌生的小街上。

先去了蓬莱路,寻找蓬莱电影院旧址。我的印象,当年11路电车尚文路下车,拐进蓬莱路,迎面远远就能看到蓬莱电影院,不宽的学前街从它前面穿过。

记得从中华路方向走进蓬莱路,右手边是一家木柴行。我念小学时,有一年暑假,为了制作一副木质围棋,多次来木柴行淘过木料。左边是上海最大的皮革市场,当时名闻遐迩,每天客户盈门。临近学前街拐角处,是一长排点心摊,卖面条馄饨包子生煎锅贴鸡鸭血汤等点心。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文庙参加区文学创作组活动时,夜晚活动结束后,文友们常常会在点心摊吃碗馄饨或者炒面,继续谈诗论文。

蓬莱路隔着中华路的对面,是安澜路。我小辰光阿娘过世时,大人们带着我,乘11路电车在小西门下车,就从这条路拐进去。穿过陆家浜路,去制造局路的斜桥殡仪馆参加葬礼。如今斜桥殡仪馆早已拆除,变成了市军供站。

不远处,学前街尽头,文庙路上的文庙,正在修缮中,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口堆放着黄沙石子。魁星阁依然高高矗立,掩映在树丛间。当时文庙尚未开放,文创组每次活动都是从后面梦花街的后门进去的。我很想拐到后门再去看一下,可惜去梦花街的路被封住了。

沿着蓬莱路向前走去,两边已列入动拆迁,大部分居民都已搬走。沿街墙上画着简单艳丽的彩色图画。旁边的弄堂里,猫妈妈带着猫孩子,在阳光下享受着无人打扰的时光。

穿越河南南路时,忽然想起,我在工厂当学徒时,曾经在净土街住过院,依稀就在附近。穿马路时,向左边一瞥——巧了!一块净土街的路牌,就高高悬在空中,还有个箭头指向前方。

我快步走到马路对面,这儿是乔家路地块旧城区改建项目基地,偌大一个区域,已全部动迁完毕,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城区,路上偶尔有匆匆走过的行人。路的左边是一个庞大的建筑工地,围墙上写着,“重塑百年风貌肌理,复苏老城厢繁茂”的标语。

我住的院,是南巿区传染病医院。我当年肝炎复发,被区防疫站送进来的。医院就是一座漂亮的中西式三层小洋楼,中间是厅堂,两边是几进厢房,天井铺着色彩绚丽的马赛克地坪,屋顶还有漂亮的老虎窗。我住在左边顶头的一个大房间里,窗外马路对面正好是一家幼儿园。“老肝”们闲着无事,会倚在窗口,看孩子们每天唱着歌儿上下学,甚或爬出老虎窗,坐在屋顶上嘎山湖。出院后,有一次路过小楼,门口已挂着区某某机关的牌子。抬头一看,漂亮的老虎窗还在。记得我们几位病友还写下了十年后再相见的纸条。当时觉得十年已很遥远,如今,几个十年都过去了,我们都已白发苍苍。

我像头小鹿,一路匆匆向前。我要寻找那幢漂亮的小楼,但怎么也找不到。用手机拍了一些相似的小楼,但好像都不对——无论建筑规模或者周边环境,都不像是我曾住过几个月的那幢小楼。我拦住一位老者问,净土街在哪儿?他手指路口高耸入云的塔吊:就在建筑工地里啦!

临近中午,肚子在咕咕叫。我拿出随身带的点心,边走边吃。这时脚下的道路越走越窄了,两边的房屋外墙都被喷上了暗色的涂料,一片灰蒙蒙的。隔一段就贴有一块牌子:“旧改基地,注意安全”。两边的弄堂口,时常看到“一德里”“高寿里”“太和里”和“1925年”“1939年”等字样,不少还雕刻着精美的图案,被涂料一刷,凹凸分明、细节明显,很有美感。

河南路是一条车来人往的大马路,越过这条大马路后,就都是些小街小弄了。第一条是望云路,名字很美,但是窄窄小小,弯弯曲曲。记得我哥哥从小学升初中时,我们弄堂里有好几个他的同学,被录取在望云中学。

穿过望云路继续向前走,又是一条狭长的小街,向左边延伸而去,右边则是一排房子。我拐入小街去看路牌,没找到。问了路人,个个摇头。一位外卖小哥很热情,特意停下车,打开手机地图为我搜寻,图上只有他人的标点,却没有路名。又问一位拎着一颗黄芽菜走过的本地阿姨,她边走边答:什么路不知道,反正好走的(能通行)!

我抛下这条“无名”小路继续前行,前面是条相对宽一些的马路。急急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光启南路,蓬莱路到这儿就结束了。光启南路在老城厢是条又长知名度又高的路,以知名科学家徐光启名字命名。我家老宅附近的城隍庙旁边也有光启南路,还有家光启路菜场。

我知道,乔家路不远了。因为徐光启的故居就在乔家路上。果然,问了位大姐,她用手向右前方一指道,前面就是乔家路。我远远望去,乔家路上尘土飞扬,一辆辆载重大卡车来回行驶,拆迁工作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之中。

对乔家路的印象:当学徒时,我曾骑着自行车穿过乔家路,去不远处的医疗劳保单位沪南医院就诊;与妻子谈恋爱时,我送她回马路对面王家码头的家,在乔家路上来回“压马路”,情意绵绵,不忍分手。

乔家路不算太长,梓园、徐光启故居等就在路的两边,还有好几幢貌不惊人的房屋前贴着“区文物保护单位”的标识,真是藏龙卧虎!

我坐在梓园对面的人行道上憩息。据资料记载,这座古朴雅致的中国式园林有三百多年历史,由进士周金然建于清康熙年间,原名宜园。后归富商郁氏,又名宜稼堂。乾隆时代为河东兵备道乔光烈居处,这一带因此被称为乔家浜,乔家路也是因此得名。1907年,郁氏祖居及部分花园被书画家、实业家、社会活动家王一亭买下,园中有棵古梓树,因此更名为梓园,园名由吴昌硕题写。上世纪二十年代爱因斯坦访沪,曾做客梓园,出席王一亭的宴会,与大家合影留念。

寻找徐光启曾经的住宅,费了一点周折。我在乔家路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后来从中华路那头又直插进去,一直穿过光启南路,才在一堆蓝色共享单车边,找到了这座珍贵的明代建筑。房屋的底层已被水泥封住,二楼是一排呈赭红色的民房模样的房子,一扇扇方形的窗户,似有些历史的年代感。市政府十年前立的“上海市文物保护单位”石碑,被淹没在一长排“小蓝”之间。

徐光启不仅是中国明末科学家、政治家,也是我国中西文化交流的先驱之一。我曾在徐家汇的徐光启纪念馆,看到过徐光启故宅的图片。当时还摘抄了文字说明:故宅建于明万历年间,已有四百多年历史,因上下二层各九间,被称为“九间楼”。抗战期间遭日军飞机轰炸,被毁两间,仅存七间。现上下七间为居民住宅,但居民仍称其为九间楼,是原南市区仅存的明代宅第。

在梓园对面的人行道边,遇上一位也是来乔家路“扫街”的湖北姑娘,她拿出相机给我看她拍的清代书隐楼照片,说在天灯弄拍的。她指了指前面的一条小路说:从那儿穿过去。

我按照她指的方向,立刻向天灯弄街奔去。一路走一路问,快接近目标时,又问了一对中年夫妇,男的用手一指道,就在左前方,女的热情地用手机帮我导航,说还有几百米。

我转过两个巷子,这时已出了动迁区。三岔路口有一家烟杂店,我问老板,天灯弄在哪里,老板说前面就是,不过路口被铁门锁住了,运气好的话能叫开——我是幸运的,被看门人行了方便,看到了书隐楼的大院和石碑。

从天灯弄出来,绕过好多条街和弄,稀里糊涂走到了光启南路。在路口又碰到骑着共享单车的那位湖北姑娘和一些“扫街人”,聊起今天拍到的那些名人故居和文物,彼此都为此次的收获而高兴,都希望今天看到的这些故居和文物,能有很好的未来。

乔家路的另一头连着热闹的中华路。我走出乔家路去地铁站,进站前习惯性地朝后一望,竟看到了小南门曾经显赫一时的救火会钟楼。这座位于乔家路老街,已115岁的钢铁结构火警钟楼,是当时上海的制高点——它是高六层(总高十丈五尺八寸,约合35米)的消防瞭望塔。辛亥革命时的上海起义,也是以它的钟声为信号的信号楼,被列入市优秀历史建筑。

此刻,瞭望塔在周边高楼大厦的包围下,早已没了一览众楼小的雄姿。但它还是有着自己的高度。我忽然很想爬上去,好好打量一下自己度过童年的地方,好好看看我们的来时路。

作者:任炽越

文:任炽越 图:任炽越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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