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264】在京都西芳寺三座茶室心随境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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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记得在朋友的推荐下,那年深秋,我去了位于日本千年古都——京都的西芳寺。有人说京都寺院里面的庭园,常常给人一种“治愈感”,现在回想起来确有同感。对于我这样一个平素喜欢以笔为剑,以文为马的“码字工作者”来说,那次去了西芳寺,居然被“治愈”得旅后没有打开电脑敲出一篇文字来。但是,时至今日,西芳寺仍在我的脑海里留有不可磨灭的印痕。

本来,朋友是推荐我去看西芳寺里面的青苔的。有人曾说“文学上,任何一个名词只要冠以‘苔’字,立刻能造出荒凉悲寂的效果。”显然,在西芳寺这样至今留有120多处苔痕的地方,是可以充分感受那种荒凉、那份悲寂的。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西芳寺之旅”成为“荒凉之旅”,也不愿意去做“悲寂之旅”,因为我的人生已经不缺荒凉与悲寂。我总希望自己在旅游中能够找到一丝温暖与一片光亮。于是,长期以来把日本茶道作为把玩重点的我,把自己的脚步、自己的目光,转向了西芳寺中的三座茶室——少庵堂、湘南亭、谭北亭。

静静地坐落在西芳寺一片竹林之中的少庵堂,其历史只能用一个“浅”字来形容。它是1920年才建成的。据说,这是根据明治、大正年间著名木匠上坂浅次郎的多次请求而兴建的。这背后,应该隐藏着“著名木匠”想在“著名寺院”留下“著名建筑”的心痕。这位木匠显然不在“人怕留名”的行列。

少庵堂内供奉着日本“茶圣”千利休的儿子千少庵的木像。这位自幼腿残的千少庵实际上是当年千利休小老婆宗恩嫁到千利家时带的“附属品”,精确的称呼应该是“养子”。后来,千少庵与千利休的女儿阿龟结婚,又成了千利休的女婿。养子变成女婿,这样的角色转换,在日本的家庭伦理中显得那么自然,仿佛是生活最平凡不过的一笔。千少庵幸运的是,他与阿龟之间的儿子千宗旦成为了千利家第三代传人。坂浅次郎执意请求兴建少庵堂,是对千少庵复杂身世的同情?还是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中,找到了与千少庵相似的命运共鸣?这些,都不得而知了。能让我借此机会重温千利休的家族脉络,感受那份跨越世纪的温情与坚韧,就算不虚此行。

我转身来到湘南亭。这座茶室的历史厚度远远超过千少庵。因为它是桃山时代千少庵亲自策划兴建的,现在已经成为西芳寺内最古老的建筑,还被指定为日本国家“重要文化财”,也就是国家级的文物保护建筑。在我看来,这座茶室的历史,还可以用一个“悲”字来形容,因为被日本“战国三杰”之一丰臣秀吉逼迫剖腹自杀的“茶圣”千利休曾在这里举办茶会,“明治三杰”之一的岩仓具视曾把这里做过避难之家。这座茶室的北侧有一个“望月台”,站在这里抬头望月,是会撩拨起内心淡淡的忧愁,还是对远方亲人的思念,亦或是对过往时光的温暖回忆,我都不想去尝试。但我能够想象:月光如水,轻轻地洒在茶室的青瓦上,又悄悄溜过树梢,最终在地面上绘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那就是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移步至西芳寺庭院东侧的茶室谭北亭,感觉是时光特意为旅人预留的一处静谧角落。都说在梦窗国师时代它就存在,但眼前的这座茶室却是1928年再建的。与其他茶室不同的是,这是一座有椅子的茶室,日语中称为“立礼式”茶室。把“坐”在椅子上称为“立”,显示出日本人在“坐”和“立”方面与中国人认识的不同。或许,这也是中日文化的微妙差异。据说它的名字取自禅宗语录《碧岩录》第十八则“忠国师无缝塔”中的公案文字。

至今回想起“西芳寺之旅”,我都没有为未去细看有着120多种青苔的“苔寺”而感到遗憾。因为在少庵堂、湘南亭、谭北亭三座茶室的每一次驻足,每一次凝视,我都在静默中感受到了时间的流转,在简单中领悟到了生命的深刻。(2024年11月4日写于千叶丰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