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周勇
一入腊月，为了买张回家的票，我开始反复研究买票攻略。比如，杭州没有始发车，我就计划从松江、嘉兴甚至上海虹桥开始买，另一头则买到老家湖南凤凰古城的下一站吉首或者张家界。在凤凰没有通高铁的年代，一般是买到怀化南，然后让家人开着车从湘西地区跑一小时高速到怀化地区来接。我把它叫着长线规划法。
我的这一考虑是有些经验主义味道。经验一方面来自于以前的抢票软件启发。另一方面，黄牛是这样囤票的。在信息不发达时代，身份证和票证没有捆绑，黄牛团队一边排队买票，一边让人在长队后面吆喝，“去长沙，去成都，去太原，广州”。他们这样贩票扰乱了市场，无疑让铁路部门很头痛。但我们也曾经因为想提前回家，而自愿掏腰包买过黄牛票。
记得我还在安吉教书时，学校为了让我们能安心回家，汤校长让他老婆汤师母负责给我们买火车票。自然，有的加点手续费买到了，那就皆大欢喜。有的买不到，只能买到无座票了。能买到无座票也是好的，反正自己年轻，站站也就算了，万一上了火车能补到一张餐桌票，补个20元差价，那是幸运中的幸运了。总之，拿到票的连声谢谢汤师母。拿不到的揣着无座票，只能奢望着上车补到票，或者在餐桌边蹭一个晚上，那也是天上掉馅饼了。
那时的火车是绿皮火车，从杭州上车，车上人挤人，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有座的是王者，站在旁边不让人赶着走就算运气了。遇上一个脾气暴一点的，“你挨着我干嘛，臭烘烘的”，对方一阵牢骚，你得乖乖走远一点。否则就会被推搡起来或者拳脚相加，让乘警来解决了。
想到快三十年前的坐车经历，至今还心有余悸。那是在杭州站售票处买票，我走进黑压压的人群，排队一个小时，被推搡着到了窗口，窗内中年女售票员接过递进去的身份证，头也没偏地问：“去哪里？”我说：“怀化有票吗，下午四点半那趟车？”
“没了，八点的要不要？无座的。”我哦了一声说：“那算了！”售票员把身份证往外一扔，“下一位。”圆圆的窗口里，她的那张脸就像柿子挂在冬天的树枝上，让购票者充满幻想，有着开盲盒般的诱惑。
从排队人群中挤出来后，我身后的老兄急不可耐地补了缺，“去温州，有票吗？”里面一阵敲键盘的声音，“慢车32元，晚上九点要不要？”外面的人犹豫了一下，“晚上7:30的没有吗？”
“没有，你要不要啊？”售票员有点不耐烦了，摆摆手，“下一位！”
“要的要的，给我买吧。这是40元。”后生忙递钱回去。里面顿时响起一阵轧轧的打印车票声，如同干渴的沙漠里涌出的一股清泉……
听着对话，我的心里油然升起羡慕之情。好像一轮太阳从其后冉冉而升。对于我来说，眼前仍是前景堪忧。自然，如果有人在身后说，“老弟去哪里，长沙，还是怀化？”问话的是一个有点猥琐的40岁男人，左顾右盼。“怀化的，加多少？”
他伸出一双手，手背上有开裂的创口，手指上结了茧。
我头一甩，装着一副嫌贵的样子走开，然后，又有一个滑头滑脑，眼光游离的人挨近我，“兄弟，我这有怀化的，当天走。40元怎样。”
最后，我以30元辛苦费加上全票价的代价，买了一张去怀化的车票。那一次的坐火车，我的一个兄弟因为是站票，一直到南昌才弄到一个餐车上蹭座的名额，他终于可以打个盹了，但不久之后又得站着；到江西鹰潭时，竟然发了羊癫疯！我跌跌撞撞找到乘警问他有没有医生，乘警说没有。我兄弟晕倒后口吐白沫，另一个老兄掐住他的人中，过了半小时，兄弟醒了。我们才缓了口气。试想，若不是救过来，那一次的回乡就成了死亡旅行。
再过了两年，我和妻子在杭州工作。因为妻子在铁道大厦人事部，认识了铁路上领导。我那时在美院附中任教，东北西北那边的学生过年回家是大问题，我利用这个人情帮班上几个同学买到了回家的学生票。事情传出，附中的张书记找到我，让我为大家帮忙买票。这种学雷锋做好事的难办事情我乐于帮助。其结果是把自己累得够呛，累到我们夫妻吵架为止。
后来我转到民办初中育才任教，又为一部分陕西、山西、河南的老师帮忙买票，我妻子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不要再去学雷锋了，我们领导一见我都躲得远远的。”
想到老师们回家能有个座位，我还是厚着脸皮去请妻子再帮忙。妻子虽然怼我，到后来还是去找火车站副站长以及单位总经理，换来老师们火车上10几个小时的安宁。
后来，手机时代来了，实名制，买票要刷脸。纸质票证时代过去。再到如今，黄牛也没了，网络抢票软件也失去了功用。现在，手机抢票有点像摇奖。我试着抢了几天的票，都没有买到。因为杭州到我老家都是过路车，加上手机又是用了5年的老手机，抢票那叫一个慢慢游。上午杭州到凤凰古城没有票，下午从虹桥到凤凰的车票还是没有买到。我有点急，叫夫人帮忙抢一下。我说抢长线，从虹桥到张家界，一张票多掏170元，那也算了。回家第一。
随后我打了两次电话给母亲，说没抢到票。我弟弟对母亲说，抢不到票就不回来了，姐姐一家也没打算回家过年，确实车票是秒杀的，难搞。
我母亲在电话里说，妈妈也不指望儿子今年一定要回家，有这颗孝心就够了。反正你弟弟一家在身边，妈知足了！
我听出母亲心里的遗憾。我告诉她，以前那几年父亲在的时候，我们因为交通不便，每次票难买，就犹豫着没有回家探亲，父亲2015年初去世，我和父亲竟然有8年时间没有在一起过年。没想到，后来连父亲最后时刻都没有在他身边，想到这件事儿子内心有愧。
母亲也听得有几分难过，就说，你回来也好。多加一两百块，妈补给你。
我说：“妈，只要您在。就是2千元的飞机票，儿子也要买一张飞回凤凰老家！”
“好的好的，那妈等你回来过年。你和你弟弟要去给你爸上坟！”母亲转悲为喜。
这时候我的手机上忽然发来一条短信：某某购票成功，1月26日G2373次，上海虹桥站07:15开。微信上显示购票成功，妻子的华为手机果然比我的VIVO手机快啊，支持华为！
抢到票了，这一张电子票背后就是通向1770多公里的归乡路啊。一张电子票，背后是几十年买票变迁带来的便捷与进步。一张电子票，蕴含着乡情更近了，地理距离缩短了，背后的人口流动，将会带来节假日经济的迅猛增长，这无疑将是一件利好的大事！
买张票，回家过年！即便去老家走一走，纯玩一下，都会像杜牧《归家》所描述的“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那样。
为了这一幕久别重逢，追风赶月，不辞辛苦，回家吧！
“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