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在当下越来越成为全国各大城市的热词。
有些旅游资源是固有的,比如北京故宫、安徽黄山;近年更多大热的旅游资源则是人造的,比如山东淄博烧烤、甘肃天水麻辣烫。
当人们说到温州的旅游资源时,当然,也总会提到诸如江心屿、雁荡山、楠溪江之类的山水,然后会觉得,相较于厦门鼓浪屿、杭州西湖等,还是名气稍欠。
殊不知,瓯越大地,最早的美名,便来自山水。温州山水成名之时,恐怕还没有西湖,鼓浪屿更是很久以后的事。
南北朝的《宋书·谢灵运传》中,述及谢灵运生平,其中有一句如此写道:“司徒徐羡之等患之(谢灵运),出为永嘉太守。郡有名山水,灵运素所爱好。”
也就是说,1600多年前,永嘉(古温州)山水已非常有名,并让谢灵运很是喜爱。
瓯越山水何时成名?又与他处山水有何不同?
赵用 摄一
夏商周,中国的大历史叙事总围绕着黄河流域。即便到了春秋战国,主旋律依然是“逐鹿中原”。
其时,正统大历史叙事者眼中的温州,一言以蔽之:“剪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史记·赵世家》)不过是中国地图东南角山地海边的近似蛮族。
也许是地理隔阂产生的偏见,也许是大中原人民的自傲心理,总之,汉以前,作为瓯地的温州,几乎没什么美名。
那么,为何短短的一两百年后,到了魏晋南北朝,《宋书》上就有了“(永嘉)郡有名山水”的说法呢?
我们不难理解,古时山水的成名一如当下,也是要靠传播的聚合效应。魏晋时期,人们对旅途风物的评价,除了靠口口相传,剩下的手段,就是通过文字记载。
西晋末年,天下大乱,中原士族纷纷衣冠南渡,东晋从此定都南京。
首都从黄河迁到了长江,温州也于东晋太宁元年(公元323年)正式设立永嘉郡。温州离大历史叙事中心,终于也没那么远了。
东晋南朝,有史载的永嘉郡守人名,比如有:谢毅、王羲之、孙绰、谢铁、丁宝、王味之、王和之……
确实如刘禹锡的唐诗《乌衣巷》所言“旧时王谢堂前燕”,东晋鼎盛时期,炙手可热的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两大士族,世居南京乌衣巷,且两家多有联姻,其时的永嘉郡守中,谢灵运以上,有不少王家及谢家名士。
魏晋时期,主流社会讲究的是“名士风流”。比如以上诸人中,王羲之潇洒飘逸,文章书法更是一绝;孙绰放旷山水,以文才著称,亦是文坛领袖。用当下的说法,这些人都是当时的主流明星。
虽然他们都不曾像后来的谢灵运一样,为后世留下许多抒写温州山水的经典诗篇,但他们在温州时,作为名士,必定也为温州山水风物作过诗文,只是许多后来都散佚了。
除了诗文,作为陈郡谢氏中的一员,谢灵运必定也从谢氏及王氏的长辈那里听闻了不少永嘉风物,故而有“灵运素所爱好”之说。
二
关于中国地图中的东南面,有个词叫“东南山水窟”,语出宋朝张耒的《送梅子明通判余杭》:“东南山水窟,钱塘吴越都。”陈寅恪则化用此诗说:“我生东南山水窟,亦涉弱水游蓬莱。”
所以,“东南山水窟”通常是指江苏、浙江、江西核心的一圈山水。
历史上,温州成为“东南山水窟”的典型代表,自谢灵运的山水诗始,后继则有南北朝的颜延之、丘迟等人的推广。
东晋南北朝的“名士风流”,对后来的文人,影响是极大的。以至于到了唐朝,“永嘉”不仅是山美水美,更是众多文人精神世界的高级向往了。
比如,李白就在诗中如是说:“且从康乐寻山水,何必东游入会稽?”言外之意,永嘉山水之美,非一时一地,而是到处山水皆美,随处可走。
杜甫则说:“孤屿亭何处?天涯水气中。”这当然是指杜甫精神世界中的温州江心孤屿。在精神世界里,他在孤屿上,“扁舟吾已就,把钓待秋风”。
为什么永嘉山水在唐以后会给人以如此这般的气质?
当然,这与谢灵运写就的20多首温州山水诗分不开,而谢灵运,又是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等后起名家的精神偶像。在谢诗里,温州的春天是“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夏天是“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秋天是“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冬天是“千圻邈不同,万岭状皆异”。总之,温州山水美极了,所到之处皆美,且四时皆美。
谢灵运之后,与谢灵运同为“元嘉三大家”的文学大家颜延之也到永嘉任太守,并在海岛上筑望海楼以观沧海。
再后来任永嘉守的,是大作家丘迟,写温州的《永嘉郡教》,开篇就是:“贵郡控带山海,利兼水陆,实东南之沃壤,一都之巨会。”虽然这是一篇训育文的开头,但依然与山水紧密相连。
汉以前人们眼中“剪发文身,错臂左衽”的蛮荒之地,到了东晋南北朝,一个又一个文坛巨星先后来到温州,于是,温州山水最初被他们描摹时就多了几分文人气质,而且完全脱离了蛮荒的刻板印象。
纵观王羲之、谢灵运、颜延之等人的人生经历,又不免都失意才到温州,再纵情山水以聊慰藉之意。
因此,唐以后,文人们精神世界中的永嘉山水,不只是美的,还是疗愈的。
三
一百多年前的1921年,弘一法师李叔同悄悄来到了温州,驻锡于积谷山下的城下寮——庆福寺。此后他曾说:“吾以永嘉为第二故乡,庆福寺为第二常住。”
从出家时算起,弘一法师驻锡过的地方,太多了:杭州、绍兴、衢州、温州、泉州、厦门、青岛……但是,唯有温州是最久的,前后历时12年。
1929年,夏丏尊、丰子恺等人在绍兴上虞白马湖畔为弘一法师修筑僧舍“晚晴山房”,他游历白马湖时,对身边的人说,这里山水很美,而且很幽静,非常适合修行,很像温州的平阳坑。
事实上,百多年前的温州山水,依然保持了前文所说的恬静而悠远的文人气质。
想当初,弘一在杭州出家时,苦于朋友多来应酬,无法专心修行,兜兜转转数年之后,终于来到了温州古城东面护城河畔积谷山下的庆福寺。而这一带,正是过去谢灵运写下“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地方。
由于温州气候温润,他每每外出到他方,也总在冬天时回到温州静修。正是在温州的山房里,在清幽山水的年年岁岁中,他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
遗憾的是,弘一法师钻研佛学,故而人们无法眼见他对温州山水的描摹,但是我们依然能从他对瑞安平阳坑的印象中,看出他对温州山水的钟爱。
许多人也许对平阳坑没有多少概念,毕竟那不是温州山水中的知名景区。那是飞云江的中段,静水深流,两岸青山,大诗人陆游曾于此赋诗曰:“俯仰两青空,舟行明镜中。”
弘一在庆福寺清修时,亦曾对着《雁荡山图》中的景点细细琢磨,多次想邀友人同游。
温州山水中最负盛名的雁荡山,因十八罗汉中的第五尊者诺矩罗率八百弟子来静坐修行,而始闻名海内。
雁荡山与飞云江,或者加上楠溪江等温州各处天然景观,即便抹去历代文人赋予的气质,山水本身的存在,也是美的。这,才是“灵运素所爱好”的深层原因。
▏作者:翁卿仑
▏来源:温州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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