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蜊岗地情
在辽东湾顶部,距二界沟约15公里的大辽河与辽河入海口之间,有一块富饶的宝地,因海、河几条水系的泥沙交汇带来大量的有利于浮游生物滋生的各种营养。这里土质肥沃,资源丰富,为贝类生长提供了良好的温床,并逐渐形成了像滩似岗的细沙堆,人称蛤蜊岗。
蛤蜊岗涨潮时,水深丈余,被淹没在浩淼的海水之中;落潮时,与天接壤的大片滩涂外露为滩,不规则的波光水影与天空交相辉映,明亮如镜。蛤蜊岗,被誉为辽东湾的风水宝地“渤海金滩”。
像游子归家,母亲总会拿出家中丰盛的珍馐犒劳走失的味蕾。年复一年,蛤蜊岗毫无保留地献出了海中珍宝:文蛤、四角蛤蜊、蚬子、毛蚶、蓝蛤……由于贝类具有滤食大量浮游植物的机能,生态净化功能与芦苇相近。因此,蛤蜊岗又被称为辽东湾之“肾”。
蛤蜊岗露出的海域面积约23.8万亩,滩涂面积15万亩。近年来的调查显示,蛤蜊岗上贝类资源存量约10万吨,年产出量2万吨左右,产量全国第一,不仅是我国浅海文蛤产量最高的产地,也是文蛤重要的出口基地,带花纹的文蛤尤其盛产。多年前,据中科院海洋研究所考察报告,如果合理保护、科学养捕,蛤蜊岗再采100年资源也不会枯竭。
听老人们讲,在历史上,蛤蜊岗有过3次产量较高的记录。那时,平均10个蛤蜊约1市斤。老人们还说,唐王李世民御驾东征时,除了从陆路行军之外,还有大部分船队要从二界沟水路进发。如今,二界沟蛤蜊岗上的沙子,就是风尘仆仆的士兵身上、鞋里的沙土积聚而成的。传说不可全信,但从中不难看出,蛤蜊岗已经成为二界沟历史进程中的重要参照和背景坐标。
△盘锦红海滩(无人机拍摄)
童年的蛤蜊油
像所有的资源一样,大海的奉献不会无穷无尽。这不仅取决于生物本身的优胜劣汰,还取决于其他相关因素的干扰。如,蛤蜊产下的卵能否得以大量存活,制约因素很多:要看当年的水质、温度、海潮、天气、雨水等情况。有人推测,如果涨大潮或雨量偏大,刚产下的蛤蜊卵很可能被水冲走,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了。也有人猜测,如果阳光太强,幼蛤就会被晒干……对于人类来说,要有一个丰收年,仅有勤劳是不够的。在海洋面前,人定胜天不如顺应自然,人们有效地借助于大自然潮涨潮落的规律,才能大饱口福。
在蛤蜊岗,不仅事关养护,滩涂采贝也有严格的规矩。渔民上滩采蛤,只允许叉挖、脚踩,不许用木板拍打。如果用木板拍打,大蛤拍出滩面,幼蛤也会一同被拍死了。长此以往,滩上将会绝蛤。多年前,在蛤蜊岗,两三个小时就可以采到4000多斤蛤蜊。蛤蜊岗现今蛤、贝存量依然丰厚,有力地证明了那片海洋资源保护得法,渔业的可持续发展收到了可喜的成效。
△辽河口湿地的滩涂
古时候,工笔画中的白色有铅白、蛤蜊白等,后来才有了钛白。可以说,是因为蛤蜊在日常生活之中的认知相当普及,才被应用、命名到艺术创作当中。由此可见,蛤蜊在物质文明、精神文明领域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蛤蜊营养丰富,肉质鲜美。我们小的时候,蛤蜊还是稀罕之物,能吃到的时候真是少之又少。偶然得到一次,我们也会变着法子把微小的幸福放大。吃过了蛤蜊肉,蛤蜊壳可不能当废物丢掉。它的作用大着呢。我们会把小的蛤蜊壳洗干净,一个挨一个仔细排开,倒扣在花盆的泥土上,真是好看。
大的蛤蜊壳做什么?当然更有用!还是要倒扣着,不过这次是镶在院子里。爸爸、妈妈教我们把蛤蜊壳从大门口穿过院子一直铺到后屋的房门前。当我们疲累地直起腰身,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就在眼前了。很诗意吧。有时,院子里的菜园边沿儿,也会铺些蛤蜊壳。总之,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你喜欢把它们铺哪儿就铺哪儿。铺哪儿都好看,铺成什么形状都漂亮。
蛤蜊有漂亮的斑纹,扇形,衬以青青、白白的底色,光滑滑的,像艺术品。历来,女孩子注重虚无的东西比实用主义更甚一些,即使在贪吃、贪玩儿的年纪,贪玩儿偶尔也会排在贪吃的前面。因为我根本记不住童年时蛤蜊是如何美味,只记得那些边角余料的小情小趣。
那时,我们的衣袋里多数会喜欢装三样东西:泡泡糖、水果糖、蛤蜊油。蛤蜊油是我们那个年代最常用的护肤品,满满地盛在一只大“蛤蜊”里。小心地扭开“蛤蜊”,再小心地掀开锡纸,你不会看到稀汤寡水的蛤蜊肉,而是满满的固体的蛤蜊油!鼻子凑上去闻一闻,简直要眩晕了——是香气和幸福共同营造的结果。
那时,冬天总是奇冷,秋天、春天也好不到哪儿去。有人戏谑地说:“盘锦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言语虽略有夸张,但我们小小的身体真切地感知到风的“狠”劲儿。如果用冷水洗手而没有擦干水珠儿,没有抹上护肤品,手就会长“刺儿”,有时还会裂开小细纹儿,钻心地疼。刺骨的北风吹得我们的皮肉像被“猫咬”一般,只是看不到“猫”在哪儿——我们还没长到会照料自己身体的年纪。如果在奔跑的时候,感到蛤蜊油在衣袋里窜来窜去,无异于一种暖心的问候:“别怕!我来保护你!”
△小丹顶鹤
赶海去!
除了文蛤之外,蛤蜊岗还有蛏子、白蛤、沙蚬子、竹蛏、一种类似蜗牛状的海螺、三疣梭子蟹、赤甲红、鬼头蟹、白蚬子、毛蚶子、扇贝……有没有一种办法,一边大饱口福,一边认识海鲜呢?在吃中学,在学中吃,也算是另类科普喽。吃得美味,玩得浪漫,蛤蜊岗是不是人人向往的胜境呢?
没错!自挖、自采、自吃——我们赶海去!
吃到文蛤、蚬子容易,可是,采文蛤、挖蚬子可要费一番工夫。早年,赶海可不是轻松的话题。渔民为了生存,清晨三四点钟便起床赶往海滩。他们开着拖拉机,骑着摩托车、自行车,戴着帽子,别着腰篓。除了带上挖海蚬子、泥螺的铁耙和网具之外,还要带上饭盒和水。由于起得太早,有时他们就吃、睡在船上。现在赶海虽然也得早起,但可以乘船出海,方便多了。
去蛤蜊岗,一般凌晨三点半左右出海,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在退潮前到达适合的地点。这时,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船员们简单地吃点儿东西,便开始下船劳作。
海水已经退去,不久前还碧波荡漾的海面已经退为海滩,片片不规则的深深浅浅的水洼,如碎银,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湿亮亮地返着刺眼的光泽。
像听到命令,游人们欢呼着跳下船,奔向海洋。即使百余名游人散在大面积的滩涂上,亦如长篇小说中的标点符号。喊一嗓子,也许声音还没跑出几米,就融入无边无际的空旷之中了,不禁忽然想到人类在宇宙之中孤单、渺小、尴尬的处境——别只想那些没边没沿儿的事儿了,挖蚬子、采蛤蜊要紧!
可是,视野之内只有拖泥带水的滩涂,它们在哪儿呢?别急!弯下腰,擦亮眼睛仔细看——向大自然弯腰,不算没骨气。
△湿地芦苇
蚬子虽然不是一下子就与你迎头碰上,但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会发现蚬子的排泄物,找到它们便可以直捣蚬子的“老巢”了——它们肯定在泥沙里。好了!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齿耙子,开挖!
不必费多大力气,耐心些!深15厘米左右的泥沙下一定会有“硬通货”。其实,游人多为体验、取乐,手里或提着塑料袋或尼龙网兜,弯腰俯首、目光灼灼地向着滩涂。“别打扰我!”这时候,天王老子喊叫,估计他们也来不及应声了。
女人呢,多数先来几张倩影,在微信上晒晒、秀秀。不然,那些五颜六色的花裙子、丝巾、草帽、太阳镜,不是浪费了嘛。海水让流沙从脚趾缝儿间挤来挤去,一惊一乍地狂喜,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儿时玩泥巴的快乐;又像有小鱼儿钻来钻去,丝丝痒痒的,类似一种叫鱼疗的按摩。快乐不分年龄,成人和孩子一律同庚,在海滩上把贝排成各种图形。拍照。“排脚印”也好玩。拍照。“车轱辘”印成一排排的,远看特别像,仿若一辆乌有的天车上坐着乌有的王子,疾驰着奔向海洋深处的宫殿——不快点儿,就要过了回宫的钟点了,父皇会责骂他贪恋人间美色呢。
拍照!拍照!全景、特写、微距、视频、美颜,来一次蛤蜊岗,不绞尽脑汁秀几次朋友圈,岂不辜负了大好山河?!
如果是专业的渔人,他们会把一条长长的网袋用绳子系牢,而后把绳子套到一只脚踝上,女人也要系在腰上的。这样,拖着它在沙滩上走比手提、肩扛省力多了,还可以腾出两手来捡更多的宝贝。有时,还会见到推着自行车的人,真奇怪!在湿泥滩上还能骑自行车?
这时,专业人士拿出GPS定位。于是,顶着中午的大太阳走了半个多小时找到定位的坐标点。见四野无人,远离大部队足有两三千米吧。
“文蛤区到了!随便采吧!”
“哪儿呢?看到的还是湿泥,哪有文蛤?”
“‘采’蛤蜊嘛,就是‘踩’蛤蜊!”只见专业人士在一片滩涂上踩来踩去,胸有成竹的样子。不一会儿,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大大小小的文蛤,纷纷露出头来。大的拾走,小如纽扣者放它一条生路,明年再来,不见不散。
他怎么知道那里有文蛤?当然知道。文蛤有潜沙习性,会埋在6—12厘米深的泥沙中。用脚一踩,它们自然就会显现出来了。虽然不是肉眼一下子就能看到,只管踩就是了。如果发觉脚掌硬硬的,准是遇到了“干货”。
太多啦!只顾低头捡就行了。那时候,你就知道自行车的用途了。推着自行车的人一个小时少则可以捡四五十斤,多则四五个小时可以捡四五百斤。春、夏、秋三季,滩涂大战都是这般热闹。如此看来,推自行车的人都是有备而来,是“大内高手”。这种纯人工、纯自然的采捕方式,既不会破坏滩涂的生态环境,又可以有效地保证资源的连续性。即便是人工采捕,每天大约也会有万斤左右的文蛤、蚬子等被送往各大海鲜市场和餐桌。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大海与童话天生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在蛤蜊岗,潮涨潮落之间为三个小时。在沙滩上撒欢还没尽性呢,就听到船长的呼喊:该回航了!
一定不能贪心,否则会有生命危险的!因为大海守时、践约,潮水每天涨落的时刻是准时的。一旦潮水涨起来,速度之快犹如呼啸的野兽,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有一年,我带盘锦市作家协会的会员去三道沟出海,因为几个会员贪玩儿误了下海的时间,结果涨潮时有几个人还在滩涂上没有回来。眼见着远处的大潮拉网似的向他们奔去,我吓坏了,大声呼喊。然而,他们离船太远了,陷于泥淖中的双腿怎么跑得过发疯的海潮?!相持的时间有20分钟吗?好像没有这么长。我们眼见着最后那几个人狼狈地像醉汉似的挪到船舷边,湿淋淋地被大家七手八脚捞了上船,他们的手里还提着半袋蛤蜊、蛏子死死不放。
回头再看最后那个人,潮水已没至膝盖,继而没至腰、胸口、脖子……他把相机高高举过头顶,像海狮一样泅到船边。与此同时,我们对着手机急切呼叫的海上救援快艇也如一块颠簸的陆地,飞到我们面前……心似狂潮,瘫软如泥……
△海边滩涂
有人享用,就有人辛苦。除了采捕船只,还有看护船只日夜巡航在那片水域上,守卫着蛤蜊岗的安宁。海上7天,回家7天,自然轮回。船成了他们的第二个家。如果遇到遇险船只和突发事件,海事救援需要时间,他们便解了燃眉之急。人命关天啊,他们是名符其实的生命守护神——既护卫着海鲜的生长,又守护着人的安危。这样的功德,是大海给予他们的情怀吗?
《绿色中国》 A(上半月) 2024年9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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