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下雪了。 洁白的雪,洒落在了位于秦岭西麓小县城的山山水水, 沟沟岔岔:从冯河牧场的茵茵草甸, 到轩辕大道两边的白玉栏杆;从小泉峡谷累累红柿的树梢,到草川铺山坳里的层层梯田地埂;皑皑白雪装点了故乡的每一个角落,使得本来就以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郁郁葱葱,泉水叮咚,“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而著称的丝绸之路沿线上的上邽古城,今天变得更加静怡、洁净、和谐安祥。
我从小就喜欢下雪的天气,喜欢看着片片雪花漫天飞舞的景象,也特别享受雪花扑面的一刹那间的温柔之感。向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潇洒;感觉“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静怡;欣赏“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迈;礼赞“须晴日,看红装素裹,风外妖娆”的壮美。雪花,也只有突然飘飘而止的雪花,才能把这个不尽完美的大地,顿时装扮成一个冰清玉洁、简洁纯粹的神话世界,人间仙境。
我对雪最初的钟情,产生于幼年读《林海雪原》时。记得小说中的描写的雪域生活:解放军的小分队身披风雪斗篷,脚蹬滑雪橇,如天降神兵驰骋在于林海雪原,救万民于水火,灭敌匪于虎穴;猎户们凭着他们娴熟的技巧和丰富的生活经验,可以在茫茫雪原上获取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各种猎物,可以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孩子们可以打雪仗、滑冰车、用白桦树皮做各种各样的玩具和器具;妇女可以拿着他们雪原上的山货,跟小商小贩们换取针头线脑、糖果衣物等各类小商品。雪域,对少年的我来说,是一个童话的世界,神秘的王国。
后来,一次观看由闫妮和夏雨主演的有关知识青年生活的电视剧,《北风那个吹》,被其中的一段剧情的氛围所感动。由闫妮扮演的回乡知青牛鲜花,爱上了由夏雨扮演的北京插队知青帅子。当牛鲜花想念帅子的时候, 喜爱文艺的她就会利用她大队主任的特权,从大队部的大喇叭里播放出电影《白毛女》中的那个插曲,《北风那个吹》;雪花在腊月灰蒙蒙的天穹中幽灵般地恣意飞舞,清脆优美的歌曲在月亮湾的山坳里往复回荡;而此刻的画面背景中,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的农家房舍和院落,窗口里透出来的暖洋洋的灯火,院门口的歪脖子树,屋檐下大树上悬挂着的黄橙橙的老玉米、和一串串的红辣椒…..。雪域,是一个浪漫的港湾,青春洋溢的角落。
然而,我对雪的最美好的记忆,要数北京古城墙根里的雪。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北京读书的时候,常常利用闲暇去位于东四的中国美术馆去看书画展。在一个冬季周末,我和来华办个展的日本书法家柴田木石先生就当代硬笔书法约好了一个长谈。从美术馆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刻了;我知道此时早已错过了学校的晚饭时点,就径直走进了北大南门边上的一家小饭馆饱腹。那些年北京的冬天,天寒地冻,下雪频繁且雪片很大,冷得出奇。当我顶着满头的雪花抱着一身的寒冷进入饭馆时,饭馆里温暖如春,正热火朝天地供应着北京涮羊肉火锅。我顺势选了一个靠窗的小桌坐下,点了一个小火锅,包括一份羊肉、粉条和几种蔬菜,两个芝麻烧饼;为了驱逐寒冷,又奢侈地沽了二两北京二锅头。此刻,雪下得更大了。我品尝着北京特有的涮羊肉,透过老式北京建筑的小格子窗棂,望着来自燕山山麓大如席的雪片,禁不住地呡一口浓烈而醇厚的酒,突然感觉到被一股酣畅的老北京氛围浸润着,我似乎有点飘飘然,醉了, 真得醉了!但不知道是被酒酿醉了,还是被雪花醉了。此刻,小馆子里已经是热气腾腾,混杂着服务员京片子的吆喝声,饭客们的划拳行令声, 还有京剧《智取威虎山》中少剑波的唱段:望飞雪,漫天舞,巍巍群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
多少年来,我阅读了这个世界上许多地方壮丽的雪景:看过了青藏高原“飞起玉龙三百万”的雪的大气磅礴,看过了阿尔比斯山少女峰的雪的婀娜多姿与温柔秀美,也看过了东北林海雪原的雪的沃土发华的醇厚朴实;也为这些大自然的杰作而折服。然而当我解下行囊疲倦归来之后,心中依恋的仍然是故乡的雪,因为她温柔可亲,因为她脉脉含情,也因为她与一个游子的邂逅,发生在归去来兮的梦醒时分。
刘阿英2024.12.11.夜于伦敦